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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正此时,众人只觉一阵幽香隐隐袭来,此香非兰非麝,不沾人间烟火,宛如心香。再看那楼梯口袅袅行来一位少年,金红织花华服下身形颇为轻盈,他的脚步仿佛踩踏于轻波细浪之上,为阵阵波浪推涌而至,现身之际满室璀然一亮,屏息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少年上前恭恭敬敬向众人曲身折个万福,徐徐抬眸,一双眼眸乌黑灼亮有如晨星,任列位朝廷命官上下左右仔细将他打量,他却未存半分惧意,只款语微笑道:“奴家联锦班苏锦亭,见过各位大人。”这人分明是个身份最为低贱的优伶,言语之间却流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落落大方。言毕微垂睫羽,唇角含笑,别有一种谦驯典雅情态。众官员中有些见过他戏台上绝美的扮相,往日惊艳之余不无揣测此为妆扮之功而非天生造化之功,如今靠近了打量,才见他脸上半点脂粉也无,却也一味的唇红齿白,莹润精致,宛如冰雪雕成,海棠初绽,真真花开到七分,色浓到十分,天生一个美人胚子。
      众官员乘兴起哄,你一言我一语连赞苏锦亭美艳无双。苏锦亭一边笑语晏晏,一边挨次为北融大使及一众官员斟茶倒酒,自己略饮薄酒以助雅兴。往来接洽妥帖得体,直教两国大员心动神驰,眉开眼笑。一轮寒暄过后,他方才得隙抽身退出,静静来到赵海陵身侧,压低声音怯怯对他唤了声——“爷。”
      赵海陵恍若未闻,只光顾着席间热闹,不时举盏小酌几口,望也不望他一眼。
      苏锦亭心知刚才那声赵海陵明明听到,只是因为气恼自己姗姗来迟才故意不理睬。正无计可施间,赵海陵不咸不淡地发了话:“坐下。”
      苏锦亭依言而坐,赵海陵又淡淡问道:“怎生来的这样晚?”他如往日般捏住苏锦亭的纤纤玉指赏玩,惊觉他掌心通红,触手滚烫,心中很是不忍,声调立刻软下三分:“小亭儿,你可是前几日风寒未愈身子不痛快?如何早些时候不和爷明说了?”
      苏锦亭垂首未应,并无为自己开脱之意,这等意态看在赵海陵眼中倒觉百十倍的可心。
      “这些日子你陪爷不远万里出访北融,一路行来万般辛苦,真真苦了你。”这几句话他说得情真意切,颇带几分愧疚之色。
      苏锦亭先前神色忐忑,现下眉头轻舒,对赵海陵璨然一笑道:“爷尽管宽心,不碍事。”
      赵海陵贴在他耳边笑道:“没事就好。偏偏先前——教爷一番好等。”顺势将他虚虚搂于怀中,递酒给他喝。苏锦亭面含微笑,举盏欲饮之时,眼角余光瞥见船楼角落处孤伶伶独坐的北融琴师,一片浮世喧嚣中,从那少年脸上越发显露出一种纯洁朴实的光辉,他一脸淡然仿佛与七情六欲浑然无涉,他眼神空茫仿佛内心所在之处并非这个红尘浮世,即便唇边带笑也是惯性敷衍。
      这一刹那,苏锦亭把白音整个人里里外外看个通透彻底。他因而不易察觉地冷笑一下,这个笑容却未逃过如意好奇的眼睛,如意只觉得船楼明亮光线下,琴师精湛的琴艺、婉妙的嗓音、谦卑有礼的容止宛如穿云破雾的晨光,将永远定格在自己心间。如意又何曾见过苏锦亭这等风流天成、行止如画的美人,甚至他与身边那个男人种种暧昧举止,在如意看来也微妙地充满生香活色好似蕴着一种极其舒缓优雅的韵味,而那个冷冰冰的笑容,倒是分外显得意味深长了。

      苏锦亭就着赵海陵的手饮完半盅酒,不胜醉意似的望了赵海陵一眼。情人杯中酒,离人心上泪。这一生他从数不清的男人那里饮过酒,惟独这个男人手中的酒最浓,最香,最涩,也最苦。时间地点有什么打紧,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侑酒作乐,陪都江宁也好,北融大帐也罢,自己免不了是要粉墨登场,以声色娱人。他和白音是同一种人,兴许白音和他,正是前生后世,因果循环。

      箐商和北融,战场上打得火热,战场下也从不闲着。和谈那几日,场中只要有白音就断缺不了他苏锦亭。这些时日苏锦亭歆慕之余多少也暗暗存了个比高踩低的心思,远处这北融人的琴艺着实是叫人说不出的好,他苏锦亭绝不能在外头丢了箐商人的体面。
      白音初时一贯地含笑默坐,笑容轻浅真挚,就连赵海陵这等在脂粉堆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乍见之下也不由眼前一亮,心花怒放。苏锦亭看在眼里,私底下和赵海陵打趣道:“吆,高鼻深目,唇红齿白,这么美的一个人,便不上妆也是活生生一个俏贵妃。”赵海陵闻言不语,喉咙里仿佛卡着什么好话欲诉还休,片刻后方化做几声低笑,这笑声来得莫名其妙,听在苏锦亭耳中好似敷衍,只觉赵海陵遮遮掩掩态度暧昧,着实无趣的紧。
      然,愈是如此,他在北融人的地盘里愈是卯足了劲儿,每凡于宴上献艺,他专挑那几出做工繁复、华美绝伦的折子来演。偶尔一个转身,水袖轻飘飘拂过座中北融人的脸庞,做者无心,观者有心,北地民风淳朴,剽悍粗犷,北融人听不懂曲词,可照样被这等别样风情挠得心痒无比。有一回汗王的一个儿子喝得酩酊大醉,干脆一把扯住那幅水袖不放,作势就要拉入怀里亲热,幸而座旁一位亲王严辞阻止,他才嘟嘟囔囔几句后罢休。
      回想至此,苏锦亭忽觉双颊有些发热,之后林林总总,草原上闪碎的星光、月夜下清脆的笛声、梦一般的呢哝耳语,渐次被船上清爽怡人的风吹散……
      赵海陵一手搂着苏锦亭,另一手忙不迭和一干人等碰杯饮酒,视线穿越众人在琴师面上游烁不定。苏锦亭原本穿得单薄,此时微微觉得有些发冷,缓缓捧盏啜了一口,默不作声。隔了半晌,北融大使忽说想听南地仙音,赵海陵便派人去请司笛、司鼓的两位师傅,由着苏锦亭不上妆,只在船头合着鼓点、笛声念唱。苏锦亭立于风中,衣衫飘拂,眉目生情,十指柔捻,娇啼婉转间便是极缠绵的一段〈园林好〉。
      ——正芬芳桃香李香,都题在宫纱扇上。怕遇着狂风吹荡,须紧紧袖中藏,须紧紧袖中藏。

      荆景总督安如海生得腰粗膀圆,却是个喜好风雅之人,他从旁为北融大使解释,只道此段说的是风尘女子得遇良人,云雨绸缪,次日新妇晨起梳妆,轻展定情宫扇,见情郎题诗于上,不禁情思婉转,喜不自胜。
      北融大使听后一阵大笑,顺手抱起一个侍酒美人搁在腿上轻薄起来,那女子自是风尘老手,非但不以为耻,反嗬嗬笑得花枝乱颤,如丝媚眼紧紧盯着眼前男子,身上浓郁的脂香薰得北融男人意乱神迷。
      赵海陵似笑非笑地递个眼色给苏锦亭。苏锦亭恰好唱完一段,淡淡向众人行了礼,重又回到赵海陵身畔。
      安如海顺势忙起身拱手对北融大使笑道:“此行路途迢迢,我等欲做长夜之饮自无须急于一时。不如现下各自回房歇息,从长计议?”
      此语正中北融大使下怀,他满面堆笑,连声喝道:“好,好!” 大喇喇起身,皮袍上淅沥哗啦抖落一地瓜皮果壳,他也不以为意,匆匆拜别众人,一径抱着那妖冶女子疾步如风地入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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