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妖》浮生醉月

7、纯净的面具

　　“啊，沧澜来了啊，快，过来坐。”满身油腻腻的老刘急忙在身边腾了个空，让沧澜坐下，而沧澜也没有任何厌恶的情绪，爽快的坐下，把手里提着的竹篮放到了桌上。
　　一阵浓郁的熟悉菜香飘散在空气里，沐春风原本随意的眼神在这份香气里变得犀利起来。
　　这味道……
　　“近些日子我娘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所以我没有准备太多，等下次得空我一定补上。”没等沧澜说完，几个男人，就连刚才忙得打算盘的掌柜都麻溜的抓着筷子跑过来，生怕晚一点这在别处吃不到的美味就被几头饿死鬼吃没了。
　　“掌柜叔叔，这是菜谱，你看可以顶上母亲的药钱吗？”掌柜的忙不迭的点头，根本没有看菜谱一眼，他很相信这个少年，他没有必要骗自己。
　　看着狼吞虎咽的几人，沧澜淡淡一笑，环扫了一下客栈大厅里的众人，挨个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在看到角落里的那个人的时候愣了一下，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来了吗？
　　“菜和菜谱都送到了，我娘还病着，我先走了，各位大叔，告辞。”沧澜没有理会那个充满探究的眼神，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各种农副产品装满的篮子走了出去。
　　他从没有拒绝过村民们的帮助，沧澜在用他的方法守护着整个若城。虽然只是过了短短三个月，但是对于开始认真学习法术和有着整个大陆妖精情报网络的沧澜来说，他尽可能的避免任何危害小城的一切发生。
　　只是，这一切，不包括生老病死。
　　三个月来，沧澜深切的感受到母亲眼中的光芒渐渐消逝，生理机能的渐渐退化。他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乌鸦说，这是人类的必然。可他还是不信，仍旧用一切法子想办法同死神抢夺着母亲的性命。
　　“前面的公子，请等一下。”小童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匆匆起身去追逐刚走出去的沧澜，“我家公子有请。”
　　沧澜淡淡的扫了一眼小童，脸上全无刚刚面对村民们的澄澈温暖，有的只有淡然洒脱，没有任何羁绊的无欲无求。
　　“告诉你的主子，我只是沧澜，没有姓的沧澜。”
　　全大陆的妖精情报网络，足以让沧澜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他能猜到那个人在担心什么，所以提前告诉了这个传话筒，他，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
　　“哎？”小童没有听懂。
　　“你只要照我的话说，就可以了。”转身，提起过沉的篮子，沧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巷里。
　　他只是在代替那个少年完成梦想，照顾他的母亲，然后去见那个人，仅此而已。至于报仇，他不想牵连更多的人。
　　真的只是这样吗？
　　每次他这样对自己说，乌鸦都会跑来嘲笑自己。
　　“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沐春风已经站到了小童身后，想来沧澜的话他刚刚也全都听见了，只是脸上仍旧是一派春风笑容，不知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没有姓的，沧澜吗？”沐这个姓，真的是你想没有，就可以没有的吗？
　　……
　　且不说径自自言自语不知道想干什么的沐春风，沧澜回到家里放下篮子，将里面村民给的东西分类收好，还要做些掩盖。他心里清楚，他的母亲虽然不允许他考取功名，但是更不允许他去做做饭菜、卖菜谱这类下三滥的活计。恐怕在她眼里，沧澜本应是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她不想委屈他。
　　衣食住行，她都尽自己所能提供最好的给自己的儿子，不论自己会为此付出多少艰辛亦无悔。
　　她可以折辱自己，但却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受辱。
　　但是越是如此，她越让沧澜心疼。每日里吸收天地精华得来的那点生气，全被沧澜在她熟睡的时候灌注进了那内里早已腐朽不堪的身体里了。
　　今日仍旧一如往常，收拾好东西，沧澜回到了小屋，撩开女人身上的棉被，将淡粉色的精气慢慢灌注进女人的身体里。
　　鸾凤忽然睁开了眼睛，神情庄严，浑身散发着皇后般尊贵的气质。
　　“不用了，我，已经不需要了。”
　　看着她通透的眼神，沧澜忽然升起一种荒谬的错觉，这个女人，早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沧澜了。
　　“谢谢你，陪了我三个月，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另一个孩子了。”鸾凤笑着看沧澜微变的脸色，伸手抓住了沧澜的手，“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还是谢谢你，陪我走过了最后的日子，我知道，那天看见你后，我就知道，我那固执的儿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娘……”沧澜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三个月已经让他完全把这个女人当作了母亲，他想让她幸福，却没有发现，这个女人却也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他心底的怯懦，安慰着他的幸福。
　　“生无可恋，死有何惧？孩子，让我去吧，好好的去做你自己，别再，别再这么傻了……”
　　“我是傻，您不也是傻吗？天下间，我们都是痴傻的人呢……”沧澜知道鸾凤不可能再让自己为她输入精气，只能半跪着陪着她，同她说话，“我，我是沧澜曾经救过的桃树。”顿了一下，补充道，“也是那几个月里陪伴你的姑娘。”
　　鸾凤眼底晃过一丝了然：“我知道，沧澜总是对你说心里话的是不是？如果他还活着，或许你们真的能成为神仙眷侣呢……”顿了一顿，女人眼里忽然多了抹疯狂，“这世间真的有神明精怪啊，既然有神明，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这天道的不公！我不服！不服啊！！！！”
　　声音犀利，而后归于永久的沉寂。
　　想来，这许多年屈辱的潜伏因为自己儿子的失去而失去任何意义，换做谁都会如此不甘吧。
　　她，这个曾经冠绝一时高高在上的大夏国皇后，薨。
　　沧澜就这么跪着，仿佛觉得自己肩上又沉了几分。
　　从没有如此切身体会过这样痛彻心扉的悲痛，同少年一起成长起来的她就好像第二少年一般，对他的事情如数家珍，喜爱着他喜爱的，悲伤着他所悲伤的。
　　可她，毕竟不是他。
　　夜凉如水，沧澜倚着粗大的柳树，赤着脚望着白月下的海滩。
　　她总觉得自己忽然间懂得了什么，又像是仍旧懵懂，有些不知所措。小小若城里少年唯一的羁绊过世，沧澜觉得，似乎到了去完成少年遗愿的时候了，而那个尾随自己的人，就是最好的棋子。
　　可是，她却不想这样做。或许，看过了世间最为纯净的眸子和感情后，她不想让她扮演的这个少年，沾染上任何的污秽吧。
　　也或许，是她，已经累了，累到不想去猜忌，只想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雨声微秦淮暮夜华灯缀
　　流苏坠金蜍焚香绕翡翠
　　梦亦催月落烟浓琉璃杯
　　画梁绘
　　珠帘垂
　　清辉碎
　　月如醉
　　淡描眉
　　箜篌脆
　　兴亡不尽秦淮水
　　滴清泪
　　落窗扉
　　春去春来春又归

　　春风吹
　　吹尽人间喜悲
　　春雨醉醉入他乡何时回
　　春燕归
　　归来独念双飞
　　三月枝头梨花始展蕊
　　去年花灯会秦淮画舫上
　　依稀粉黛香 闻君箫声荡
　　起舞翩跹轻弄霓裳
　　一曲梨花落君旁

　　今朝画舫上
　　风景似旧样
　　花楼雨榭参差动笙簧
　　不见故人独徜徉
　　看
　　故国山河已碎
　　断瓦凝残烟
　　血染城墙北
　　朱颜颓
　　风鸣马啸
　　寻君千百回
　　只剩魂飞
　　只剩缘灭
　　随水消退
　　梦除非
　　往事追
　　流光飞舞人憔悴
　　胭脂褪
　　心似灰
　　朝朝暮暮素面对

　　沐春风没有想到他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他本以为缀着这个面热心冷的弟弟会看到一切让他吃惊的阴谋，却没有想到，他猜对了前者，却没有猜对结局。
　　他是吃惊了，惊的不是什么阴谋，而是他那弟弟，唤名沧澜的少年，在悬崖边的落寞。
　　冷冷的月光下，沧澜唱着他从没有听过的歌，那曲调充满了回忆和哀伤，很难想象要经历了什么，才能让这个才十五岁的弟弟唱出这样的心境。
　　这样的人，或许，不会成为威胁的吧？
　　沐春风静静的站在柳树后，没有出声，直到他感觉到那唱歌的少年在哭泣，才缓缓蹲下了身，揽住了他，让他在自己怀里哭个够。
　　“跟我回去吧。”沐春风不知道为什么，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怀里哭泣的人忽然震动了一下，没了声息。
　　“跟我回去吧，那里还有你的亲人。”沐春风鬼使神差的重复着，似乎一定要把怀里的人带回去才罢休一般，一遍一遍重复着，“跟我回去吧……”
　　“少爷。”小童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没有说话的沐春风，不明白他忽然带着自己来到崖边抱着这个人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他的殿下，也开始好男风了不成？
　　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小童赶忙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扫出脑海。
　　“少爷，天冷了，该回去了。”
　　沐春风什么也没说，点点头，抱起已经因为哭累而熟睡的人，亦步亦趋的离开，全然没有发现，那本该熟睡、埋首在他胸前的少年唇角牵出的诡异笑容，也没有发现他们曾经倚靠的那棵柳树上伫立的带着淡淡妖气的乌鸦。
　　“红尘多可笑，可是世人却甘愿沉溺，沧澜，希望你，能过这红尘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