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尽红尘》慕尽南

8、今昔往昔

　　已经不能分清是梦境还是真实了，长歌的脸，珏儿的脸，血淋淋的连成一片在一片虚空里晃动，李尽南惶恐着，愤怒着，无助着，他试图逃开，却总是被更多的鲜血堵了回来，眼前一张长歌的脸咧着嘴阴森森的冲着他笑：“你讨厌我吧？你不想让我出生吧？？你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你的孩子吧？你杀了我的娘亲吧?你........”李尽南想哭想喊，嗓子却一声都发不出，他用力的挥动胳膊，想驱散眼前的一切，却被一双厚实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尽南，尽南你快醒醒啊，你不要吓我了！”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很安心.李尽南苦苦的想着，是谁啊，能是谁，在无边的噩梦里拯救自己？他一点一点的撑起眼皮，李尽言那张略圆的脸盛了满满的急切焦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看到他睁开眼睛，李尽言脸上的焦虑换成了惊喜：“尽南！尽南醒了！快，快去宣太医！”太医？自己病了么？李尽南想要起来，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全身绵软无力，似乎被抽了骨头一般的难受.这是怎么回事！他挣了挣，发现还是没法动.李尽言按住他，又给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尽南，怎么好好的就突然晕倒呢？？叫了太医来诊脉，没一个诊的出来到底是什么毛病，这帮饭桶！你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李尽南想回答，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喉咙也有刀在割一般.“大哥，我晕倒了？”李尽言敲敲他的脑袋：“是啊，你晕倒了，肯定是被皇上让你办的差事给累的，明儿我就去面圣，让他免了你的差事！说晕就晕，还一晕就是一天两夜，你大哥这把老骨头再被你吓唬几次，可就要仙去了~”边说边假模假样的擦擦眼.看见李尽南一脸的憔悴，又恍然大悟一般说道：“瞧我这记性，我特地让我府里的厨娘炖了八珍莲子汤给你，这还温着呢，快快，大哥给你端过来喝点！”八珍汤？厨娘？李尽南的脑子里轰隆一声乱成了一片，“我想武越王一定不会想到他的厨娘其实是颜紫苏吧，颜紫苏那么毒辣，如果是颜紫苏的话，那武越王府绝对就变成尸山血海了，李大人你说是吧？”颜紫苏的话清清楚楚的就回响在耳边，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李尽言献宝一般端过一个别致的荷叶雕花碗，浅浅的青色搭配着乳白色的汤水，倒煞是赏心悦目.“尽南啊，你是不晓得，我府上这个厨娘的手艺，那叫一个出神入化.便是宫里的御厨也要让她三分.”又换上一脸守财奴的表情凑近李尽南的耳朵：“要不是你病了，大哥才不舍得让你也尝尝她做的汤呢.可只此一次啊，你就好好享受吧！”接着舀一勺汤送到李尽南面前.李尽南看着大哥笑的眯起来的眼，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沉默的咽下嘴边的汤，一口，两口，味道是软软细细的甜，李尽南的心却苦成了漫无边际的黄连.眼看着一碗汤见了底，李尽南还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李尽言煞是不解：“不是吧，不好喝？”李尽南被惊醒了一般：“没，很好喝，谢谢大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大哥，你晚上的宵夜还是夜夜都吃？”李尽言有些纳闷，这个冷酷的弟弟什么时候学会关心他的生活细节了，恩，不过这是好事，是大大的好事啊！于是他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吃啊，怎么能不吃，难得让我碰到这么好手艺的厨娘哎！尽南你也想吃？那我晚上让她做两份，给你府里也送一份过来.”李尽南苦笑：“我不是想吃，就想提醒提醒大哥，近来这脸是越来越圆了，只怕包子也要甘拜下风了.”李尽言一阵郁卒，什么人嘛！他气愤愤的站起来，走到桌边，想要把碗重重的放在桌上表示表示自己的不满，又怕表示的过度摔坏了碗，正在纠结于放的力度问题的时候，背后的李尽南又说话了：“大哥，我挺喜欢你这个厨娘的手艺的，能不能把她借给我几天？”呃？呃呃？？什么？？？这个一向只会说教我不要沉湎于口舌之欲的弟弟也会有自己沉湎下去的一天？李尽言在心里仰天狂笑了一通之后，扭头一脸的严肃：“为君子者，怎么能沉湎于这种口舌之欲？”总算是报仇了.李尽南只觉得浑身无力，他脑海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大哥周旋.看着李尽南一脸的憔悴，李尽言倒是不忍了：“可是弟弟你这几日身子不好，我这个做大哥的当然要好好照顾你，便让她来伺候你几天吧.说好了，你病好了要还给我哦！”李尽南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实在是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再坚持下去了.

　　“王爷，太医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管家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李尽南闭上眼睛，他很累，什么都不想再想了.李尽言此时倒是很有王爷气派：“那便快进来诊脉啊，站在外面做什么？难道要悬丝诊脉不成！”

　　今天来的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吴太医，他抚着一把山羊胡，按着李尽南的腕沉思了半天，终于起身：“王爷，咱们借一步说话.”李尽言点点头，跟了出去.

　　“什么？？？中毒？？？？！！！”李尽言的吼声几乎要掀翻了房顶：“你说尽南是中毒了？他怎么会中毒？中的什么毒？”吴太医略一沉吟，拱拱手道：“王爷莫怪，下官虽然诊的出李大人是中毒的脉象，却判断不出是什么毒.下官行医五十余年，着实是未曾见过这样的毒，李大人全身气血运行似乎颇为凝滞，全身瘫软无力，只怕是......”李尽言不耐烦的打断他：“只怕什么！”“只怕是日后只能瘫在床上了......”李尽言拍案而起，一把揪住了吴太医的领子：“胡说！不就是中毒么！你们难道不会解毒？不会解毒养你们干什么吃的？本王告诉你，李大人要是从此不起，本王要了你全家性命！”吴太医被李尽言唬的连连施礼：“下官知道，下官知道了，下官这就去研究解毒的方子，一定尽快为李大人解毒.”李尽言甩开他：“滚！”

　　看着吴太医脚步踉跄的离去，李尽言颓然的坐到了椅子里.偏厅离着李尽南的卧室甚远，倒不用担心尽南知道.只是这毒，究竟是怎么回事？博山炉里的香烟袅袅然的盘旋，上升，又慢慢消散，李尽言盯着这淡青的烟雾，眼里一阵酸涩.尽南啊，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救你么?谁那么狠心，居然要对你下毒？是皇上么？李尽言被自己的猜测吓的打了一个哆嗦.旋即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皇上如果要赐毒，那就不可能是仅仅让尽南瘫在床上了，估计这会自己该给尽南操办后事了.可是如果不是皇上，还能是谁呢？李尽言烦躁的在偏厅转着圈圈，在脑海里过滤着一个又一个可能的人选.终于，他脑中猛然浮出一个人，慕夫人！是了，一定是慕夫人！当年她就视尽南为眼中钉，以至于自己不得不以那样的方式带走尽南，如今她还不放过尽南！真真是歹毒无比！李尽言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几乎想现在就去慕家，杀了慕夫人!哎，不对啊，尽南后来改了身份，易容留在了京城，慕夫人又如何知道李尽南便是当年的慕尽欢？这个问题让李尽言陡的冷静了下来，他必须尽快找到下毒的人，必须尽快为尽南解毒.自己的这个弟弟已经活的够辛苦了，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他！

　　李尽言压抑着满腔的酸楚，回到了李尽南的卧房.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里面李尽南在吩咐管家：“李福，给浮幽山庄传信，让墨先生带着珏儿去岭南找个地方避一避，越隐秘越好.吩咐墨先生，一步也不要离开珏儿.告诉他，别再想玩什么花样，长歌已经被玩丢了.现下他能做的，就是保护好珏儿.”管家点点头，出去了.李尽言就这样愣在了窗前，直到李尽南出声唤他：“让武越王为下官守门，可真真是折煞下官了.”李尽言想笑，鼻子酸酸的却笑不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的走了进去：“能为李尚书守门也是小王的福分啊，福分福分！”床上的李尽南似乎维持着刚醒时的姿势，看他进来，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大哥，吴太医和你借一步说了些什么，却不肯让我知道？莫不是我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不成.”李尽言一滞，语调有些慌乱：“没，没有，他就是说，就是说弟弟你操劳过度，有些气血不足之症，要好好的补一补，休息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李尽南挑挑眉：“哦？那我怎的全身酸软，动一动都不能？”李尽言越发的慌乱了：“那个，那个，是啊，怎么吴太医也没跟我说这些呢，我还是快去太医院问问那个老东西去，尽南你好好休息啊，等会我就让紫苏过来给你炖汤喝，我先去太医院了！”说完，逃一般的奔了出去.李尽南望着自己大哥仓惶的背影，哑声笑了起来.大哥还是如此，总是用笨拙的方式护着自己，总是让人有想哭的冲动.他叹口气，继续试着运气，却无奈的发现所有的大穴依然像是被封着一般，气血运行极为缓慢，依然是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知道，颜紫苏给他下的，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的迷药.现下他能做的，恐怕只有静静等着颜紫苏过来了.

　　李尽言急匆匆的赶回武越王府，气都没喘匀就吩咐管家：“去，把紫苏给我叫来.”管家答应一声，出去了.待他顺过气来，一个柔柔的女声响起来：“奴婢紫苏参见王爷.”李尽言扭过头，絮絮叨叨的吩咐：“紫苏啊，本王着你去李尽南李大人府上当几天差，李大人近日身子有些不好，你好生照料着，多给他做些药膳补补.伺候的好了，回来本王重重有赏.”那紫苏应得恭顺：“奴婢明白，不知王爷要奴婢何时前去？”李尽言一跺脚：“当然是现在就去啊！还不紧着些！”

　　李尽南躺在床上，紧紧闭着双眼，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为什么会这么痛！整颗心像是被人水煮油煎一般，一痛再痛，痛不可当.他想打滚，想哭喊，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这么的期盼着死亡.只是他浑身无力，动弹不能，只能低低的喘息着，任由铺天盖地的痛苦淹没自己，没有尽头.就在他痛到神思恍惚的时候，一道戏谑的女声响起：“李大人怎么喘的这般厉害？想是抽风了吧？”李尽南陡的睁大了双眼，眼前站的人，赫然就是那颜紫苏.

　　颜紫苏手上拎着一个食盒，她把食盒放到桌上，才慢慢踱过来坐到床边，一脸温柔的微笑对着李尽南：“李大人，这锥心的味道不错吧？我可是费了足足有四年的功夫才调制出这锥心之毒，专门是为李大人您准备的，开心吧？”锥心，倒真是应了这名字，李尽南又闭上眼，努力的调匀呼吸.痛的紧了，一张脸惨白惨白也不肯哼一声出来.屋子里静默了半晌，就在李尽南昏沉沉的几乎以为颜紫苏已经走了的时候，一种凉凉的感觉袭上了面颊.真舒服啊，似乎连心头的剧痛也跟着缓解了下来.恩？不对，疼痛真的在慢慢消失！李尽南睁开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颜紫苏用一只帕子沾了水，细细擦拭他汗湿的脸颊.看见他一副惊诧的模样，颜紫苏这次是真的笑了：“别怕，这帕子上是锥心的解药.”李尽南眼里的惊诧越发的浓厚了，颜紫苏却不再理他，只顾慢慢的擦着：“这几日不知道有没有外人来过，你也没有易容，不晓得有没有被别人发现.”笑话，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老眼昏花的，能发现什么.李尽南尽力的歪歪头，表示自己并不领颜紫苏的情.颜紫苏抿着唇，固执的继续擦着，李尽南此刻的那点小小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等到李尽南所有的疼痛都消失干净的时候，颜紫苏才停了下来.她静静的坐了会儿，又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锥心之痛，很难受吧？不晓得比起李大人当年在慕府揽月居那一场悲欢，哪个更痛些？”李尽南的脸瞬间失了血色，揽月居！她居然知道揽月居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