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尽红尘》慕尽南

12、老天不知

　　水墨青收起长剑，扭过头来已是平静的口气：“颜谷主说笑了，小老儿且是当不起颜谷主的想字.”颜紫苏一脸的不屑：“在我面前，还要继续装成小老儿么，暗七，七公子.”七公子三个字特意咬的很重，果然水墨青皱起了眉：“颜谷主大驾光临，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颜紫苏且不答他，径自走到水潭边，蹲下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水，十足的顽童气象.水墨青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让我假冒慕夫人的人去袭击长歌，挑拨慕景和慕夫人，我已经做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颜紫苏回头，笑的狡黠：“我自然是一诺千金的，那李尽言的毒我也已经解了.”水墨青怒道“当日我们约定的，可不止是解毒！”

　　颜紫苏眨眨眼“是啊，我保证以后不会对武越王出手.放心，我说了不对他出手就一定不会反悔.”水墨青似乎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依然是戒备的神色：“既然如此，那么颜谷主可以走了，在下和你没什么牵扯了.”颜紫苏站起身，轻飘飘的甩甩手，语气也是轻飘飘的：“这样啊，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你的小主子似乎被我下了锥心.看在你替我办事挺认真的份上，我也就不管你和我有没有牵扯，直接告诉你啦.”水墨青面色一沉：“颜紫苏！你不要欺人太甚！二世子当年虽然是对不起你姐姐，可是你如今也不该一再欺到我武越王府头上！当我府中无人了么！”

　　颜紫苏这时倒好脾气的很：“哎呀不敢不敢，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敢欺到武越王府头上，七公子言重了哦！既然七公子这么讨厌我，那我就先告退了.”语毕，就真的作势要走，水墨青到底没有能够硬气到底，看着颜紫苏走出去七八步，他终究是喝住了她：“站住！”

　　颜紫苏停下，扭头，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七公子还有事？”水墨青咬牙切齿：“说，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武越王府！听清楚，是武越王府！”颜紫苏漫不经心的玩着腰畔的香囊：“这也容易，你不是带慕长歌离开慕府了么，现下我要你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他与世隔绝，苦练武功，而且，不管我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你都必须说那是真的！”

　　水墨青暴怒：“你想干什么！”

　　颜紫苏笑的无所谓的样子：“你可以不答应，只是那武越王二世子只用过锥心第一重解药，想来是捱不过四十九天了，恩，这段时间也够你们替他张罗后事了.”

　　水墨青沉默了许久，终于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答应你.”颜紫苏看着他一脸痛苦的模样，不禁笑了：“你倒是愚忠的很，当年便是这份愚忠，葬送了那舒婉儿，也葬送了你自己，我倒没想到如今你还是这般景象.”话音未落，扑面而来的剑气逼得她不得不飞身跃到旁边的树上躲避.

　　水墨青脸色狰狞：“你要是再敢提起婉儿的名讳，我便一剑劈了你！”颜紫苏索性坐到树枝上：“好好好，不提就不提，喏，这个给你.”眼前掠过一缕红光，水墨青探手接过，原来是一粒小小的红色丹丸.

　　“等那李尽南来的时候，让他服下.”

　　水墨青静静的看着手里的药，没出声.

　　慕景此刻也正看着眼前的人，静静的不做声.

　　自那日有人夜袭听涛楼劫走长歌，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了，却还是没有一点有用的线索.慕辰一身黑衣，半低着头，站的笔直.

　　“当真不是母亲吩咐你们干的？”

　　“回二少爷，的确不是属下.老夫人只吩咐属下带长歌少爷去她那里，可是属下赶到听涛楼的时候，已经有人先一步带走了长歌少爷.”慕辰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的慌乱.

　　慕景盯了他半晌，终是叹口气，道：“你下去吧.”

　　慕辰行了礼，走到门边，又犹豫着退了回来.慕景抬起头：“还有事？”

　　慕辰略一沉吟，道：“老夫人虽然不喜欢长歌少爷，但却并不会做出像二少爷想的那种事，属下觉得，二少爷这般怀疑生身之母，实在不妥.须防中了奸人离间之计.”慕景一愣，慕辰却已经急急的走出门外了.

　　生身之母......慕景只觉得满心酸涩.

　　什么时候跟母亲闹成了这个样子？居然一有事，就先怀疑母亲，那个生养自己的人？

　　许多年来第一次，不是为了例行的请安，也不是为了来用饭.慕府二少爷踏着满地的月光走进了梅苑.

　　只有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忙着拾掇些什么，看到他进来，俱是一惊，急忙忙的迎过来：“给二少爷请安.”慕景摆摆手：“罢了，母亲呢？”小丫头道：“老夫人在屋里抄经，让我们在外头候着呢.”

　　走进屋里，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檀香味，瞬时让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慕老夫人正坐在榻上抄一卷经书，看见他进来，略一点头，淡淡道：“景儿来了.”便又低头抄了起来.

　　慕景微微有些尴尬，凑过去道：“母亲在抄什么？”慕老夫人头也不抬：“金刚经.”

　　“母亲这几日身子可好？”

　　慕老夫人停下笔，略略诧异的看着他：“看来菩萨真是有灵验，怎的我今日一抄经，你便想起来问候我了.”慕景益发尴尬，垂着头看那经书，不敢做声.慕老夫人叹口气，唤人来收拾了东西，又上了茶，才看着慕景道：“你来找我，想必是为了长歌的事情吧.”慕景急急抬头：“母亲，我...”慕老夫人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我知道你怀疑是我抓了长歌.也不能怪你，那日是我暴躁了些，事后想想，也不是每个孩儿都像自己爹爹的.”慕景语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仓惶：“母亲，是我不孝，没有常来请安，今日我过来真的只是为了探望母亲的.”

　　看着儿子俊逸的脸，慕老夫人笑了：“罢了，景儿啊，为娘的可以跟你起誓，长歌绝对不是我抓走的.这样你可放心了？”

　　慕景一慌，急忙跪了下来：“儿子不敢，儿子知错了.”

　　慕老夫人盯着他半天，终于开口了：“你回去吧，我也累了，要休息了.”慕清愣了愣，行了礼，默默的退了出去.

　　看着慕景的背影，慕老夫人眼里满上了泪.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初初嫁过来时，千般万般恩爱，说不尽的浓情.慢慢的，便也淡了，似乎是习惯了，不稀罕了.于是看着他娶妾，平静的.

　　生气吗？不能算是生气，只能是失望，无尽的失望.对自己，对婚姻，对他.

　　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不能成为妒妇.就这样一直继续着，直到那个女人进了家门.那般的柔弱妩媚的女子，微微扫过一眼都似乎是情意绵绵的，看着自己的夫君用新婚时看自己的眼光偷偷打量那个女子，是的，偷偷打量.莫名的怒气在心里疯狂滋长，就这么心疼她么？心疼到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放肆了冲撞了？

　　这一腔怒火烧掉了所有虚伪的平静，于是，对那个女子，千般万般的欺辱.其实不是因为她出身烟花地，只是因为她抢走了自己最珍贵的，必须守卫的东西.

　　有些感情，一生只有一次.若浓情转淡了，便是再怎样都找不回来，只能守着回忆的余温，想念那些或温馨或甜蜜的时光.

　　可怜那女子柔弱，居然扛不过北地的严寒，早早的就撒手人寰了.只是，只是留下了那个小贱种，日日夜夜的顶着一张酷似他母亲的脸在自己的眼前晃悠.

　　也许自己错了吧，如果能克制一些，忍让一些，就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今日和自己生分成这般模样，更不会在自己孩子的心里，成了一个几乎算得上是恶人的角色.这一切，真的就无法扭转了么.

　　慕老夫人脸上的泪纵横交错，她扑倒在榻上放声大哭，哽哽的唤着：“清儿....清儿....清儿啊....”

　　悲恸的呼唤在夜色里一点一点晕开，成了浓浓的墨色，沉在了遥远的虚空里.

　　慕景站在梅苑的墙外，听着母亲的哭声和那一声声的“清儿”，愣愣的看着清冷的月亮，任凭泪水流了满脸.

　　为了尽欢，为了长歌，自己，是否自私的伤了母亲太多？是不是笃定了她会一直爱着自己在乎自己，所以就放肆的为所欲为，不去想她的感受？

　　慕景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听涛楼的，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慕景打开信，才扫了一眼，便被震的目瞪口呆.信上只有一句话：两日后浮幽山庄，为李尽南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