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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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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
秋杨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没有碎,甚至连裂纹都没有出现,他的脑内一片空白,仅剩的意识牵引着他的动作,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墨尔本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唯独今天天气算是缓和了下来,秋杨看着窗外,什么都看不见。
直到下了飞机,江影一把抱住了秋杨,秋杨感受到妈妈有温度的拥抱,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
秋杨双脚直立的贴合地面,浅淡的回应着拥抱,回归现实的空气反倒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江影打开车门,轻轻地推动着秋杨,"先上车,上车我们再说。"
根本由不得秋杨说些什么,秋杨就愣在那里,扯着视线缓慢地随之移动,根本像是一根僵直的木头,被江影打折了塞进了车里。
这一路上,江影的嘴巴喋喋不休,手也不闲着,时不时手舞足蹈,又时而拍拍秋杨的手背。
唯独不提及他以及电话里关于他的那件不好的事情。
秋杨根本听不进几个字,只能不好意思的打断。
"妈,我哥到底怎么了?"
江影窘迫的脸庞让秋杨有些难过甚至是羞愧,几年来,他四处藏匿,打着工作的名号,假装听不见,看不见,透过电话表达着无数深切的思念,却在提及回国时默不作声。
"好的,妈,我知道了。"
"我在忙,先挂了吧。"
"我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不用了,妈,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都行,你自己决定吧。"
秋杨时常用这些话来应付,他冷漠直至,天大的事也可以透过电话三言两语就敷衍过去了。
却在听见有关于他的事,上一秒还在墨尔本,下一秒就买了机票回国了。
江影的眼神恍惚不定,嘴巴不断的开合又停顿。
"你哥...死了。"
秋杨的世界,轰然一声在沉默中爆炸。
他的瞳孔一瞬间凝固,停滞在眼中的画面,不断回忆起,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翻涌起来。
"如果说十二年前的相遇就注定九年后的再不相见,还不如我们从一开始就把那句厌烦说出口,然后不佯装那句你好,然后转身走远,故事不会开始,我们也不再有结局。"
相遇那年,他十五,他十三。
他喜欢飞鸟,他热爱海洋。
有些人总喜欢久持不变,停顿在一个逆转又复转不断的漩涡之中,秋杨就是一个喜欢自我欺骗的小孩,他不喜欢跨出自己设置的保护圈,他宁愿看不见远方的海,宁愿永远站在原地,只守护自己的海。
十三岁,他的家庭濒临破碎的边缘,小小的年纪,他总是妄想做些什么能够守护他的家庭。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有那个年纪才有的叛逆,他只会用一句句气话一件件错事试图延迟悲剧的到发生。
日积月累,他沉浸在这种难解的环境之中,他变得心思敏感,多疑难安。
那天,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秋杨刚上初二没多久,面对冰冷空荡的房间,他径直走向橱柜拿出泡面,撕开包装袋的一瞬间,泡面撒了一地,秋阳直接从地上捡起还算完整的几块,烧开热水和其一同倒到碗里,热气烘得他的眼睛微微发酸,还差点忘记放调理包了。
他大口地吃起面,也不是很饿,就是莫名的厌烦有些事情缓慢的发展。
吃完面就开始写作业,日复一日无波澜的生活。
烦人的数学题每天都换个模样,却是一如既往地不会做。
写了没一会,就被鱼缸里的金鱼吸引去了注意,他不紧不慢地敲击着鱼缸,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他宁愿听着吱吱啦啦的声音,比起房间静得要命的诡异氛围好得多了。
没一会,秋杨听见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也没多惊喜,至少没有表现在脸上。
他缓缓地往后退,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尖叫,一个转身,椅子直接被撞翻倒地,霹雳乓啷的声音传出来,江影关上门开口就是一句:"你要死啊?"
秋杨听了这话,满不在乎地长出了一口气,扶起凳子一屁股坐下了,反倒不打算出去了。
"秋杨,你出来。"江影扯高了嗓门喊了起来,"快点!"
紧接着秋杨听到一大堆东西放在茶几上的声音,闷呼呼的撞击声,秋杨拖拉着拖鞋,慢悠悠的走出来,他看到他妈身后站着一个高个清瘦的男生,浑身的骨骼包括脸部的都清晰可见,看起来很平和,倒是不觉得弱不禁风。
秋杨瞬间起了好奇心,倒愣是憋住了没问。
一屁股瘫倒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双手枕在脑后,顺着动作双脚就自然地交叠在了茶几上,抬眼盯着江影,江影一把推开他的脚,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肚子上。
"此澄,你坐。"江影拉过徐此澄的手臂,慈眉善目的说,"怎么舒服怎么坐,想坐哪就坐那啊,不用拘谨啊。"
秋杨揉着肚子,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卧槽,这小子是谁呀?"
徐此澄抬起头来看一眼秋杨,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秋杨倒是往后缩了缩身子,收敛了表情,咽了下口水。
"妈,他瞪我。"秋杨转过头看着江影,手指指向徐子澄,颇有撒娇的意味,挤眉弄眼的说道。
江影刚给徐子澄倒了一杯水,又抿了一口自己水杯里的水,觉得有些烫,不禁啧了一下。
"你说什么?"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秋杨。
秋杨顶了顶腮帮子,鼻子里长出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字正腔圆的说道,"我没有说话,我放了个屁。"
随即坐到了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胡乱的扒拉着茶几上放着的几袋东西。
"这是你哥。"江影戳了戳秋杨的脑袋,接着又拍了拍徐此澄的手。
"我哪来这么大一个哥?"秋杨不作为,继续扒着香蕉。
好像他这个妈,说出怎样的奇葩话,秋杨都不觉得惊讶。
"其他的你不用管,以后你哥和你一起上学,累了渴了饿了都找你哥就行了。"
"那你应该给我找个保姆。"秋杨把香蕉和香蕉皮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找保姆也可以啊,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吗?"江影完全察觉不到话里的异样,只是平淡地说着。
徐此澄至此一句话没说,只是正襟危坐的听着,江影拍了拍徐此澄的肩膀,随后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碎屑,把剥好的橘子塞到秋杨的手里,作势要走。
"你是不打算管我了吧,你怎么不把我卖了?"秋杨提高了音量,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没时间管我,就别争抚养权了。"听起来好像云淡风轻,秋杨的表情却算不上平和。
江影停顿下了动作,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说,"你觉得你爸可以照顾好你吗?"
说罢,她又转过身,继续忙碌手上的动作。
"我要出差很久,我只是找个人帮我照顾你。"
"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不,你不能。"
听起来不痛不痒,实则万物杂陈。
江影久久地看着秋杨,空气凝固了十几秒,最后沉淀下来,散发压抑又阴沉的味道,秋杨就紧紧攥着橘子,不再说话。
门锁啪嗒合上的声音,秋杨一瓣一瓣的吃了橘子,起身一屁股坐在了茶几上,有三个苹果叽里咕噜的滚落掉在地面上又滚了一段。
秋杨面对着徐此澄,似笑非笑,凑近,冷哼了几声。
"你是哑巴吗?"
"不是。"
"那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说什么?"
"比如你是谁?"
"我是你哥。"
"卧槽,我是你爹!"秋杨直接从茶几上弹了起来。
徐此澄憋不住笑了,只是淡淡地嘴角一扯,眉毛耸动了一下。秋杨捕捉到了,又觉得莫名其妙。
"你笑个锤子。"秋杨老大的一个白眼翻到了天上。
"你很开心吗?你从哪冒出来的?你跟我妈什么关系?你多大啊?凭什么老子就得管你叫哥?"
徐此澄不打算听下去了,歪着身子,躲开秋杨,站了起来。他拎着茶几上几袋蔬菜,把它们归置到了冰箱里,顺手拿起一旁的围裙,围在了自己身上,反手系好了结。洗了洗手,摸索了两下,拿起一把菜刀,黄瓜切成了片儿,土豆切成了丝儿,豆腐切成了块儿。
秋杨就长大了嘴在一旁看着,对于徐此澄在厨房如此灵动的身影,秋杨看得入了迷,瞬间有一种在看什么厨艺节目的感觉。
等反应过来,秋杨又忍不住嘴痒,拖沓着步子挪到徐此澄旁边,一边上下扫视,一边说:"这是你家还是我家?"
徐此澄头也没回,理都不理。
"你在干什么?"
"做饭。"
"我可不吃。"
"我吃。"
秋杨哑口无言,"我不吃?你吃?这是我家啊!"秋杨脑袋里这样想着,心里都快郁闷死了。
"明明莫名其妙的是他俩,为什么他们好像无事发生,只有我郁闷得要命。"
秋杨不死心又凑到徐此澄的眼前,徐此澄盯着他,秋杨也盯着徐此澄,很长时间不说话。
"你是哑巴吗?"
"卧槽。"
徐此澄语气平和地问出口,继而是秋杨的一句脏话。
秋杨干脆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你跟我妈什么关系?"
"我叫她阿姨。"
"你跟我妈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
"那你跟我爸有血缘关系吗?"
"我不认识你爸。"
秋杨越问越迷糊,徐此澄一边做饭一边回答,游刃有余,好像秋杨问的是与他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你跟我妈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不久。"
"怎么认识的?"
徐此澄停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闭口不答了,然后又开始继续清洗着手里的胡萝卜。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秋杨歪着头,使劲往前伸,也看不见徐此澄的表情。
"不说话就是不想回答。"徐此澄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直视秋杨。
秋杨挠挠头,瞬间往后缩了缩身子,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不说就不说呗,我又不是非要知道。"
徐此澄以为自己吓到了秋杨,他缓和了脸色,收了收眼神,心里还觉得秋杨胆小。
其实是因为他手里拿着胡萝卜,秋杨讨厌吃胡萝卜。
"你跟我妈肯定是一伙的,问了也白问。"秋杨撇撇嘴,脑袋抵在椅子背上,嘟嘟囔囔的语气像是一只没吃到肉的家犬。
十分钟。
秋杨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徐此澄吃饭,他不想吃,也不打算走。
徐此澄倒不觉得别扭,又问了一句,"你吃吗?"
"不吃。"秋杨嘴都懒得张了,闷哼着出声。
徐此澄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嚼碎了咽了下去才说,"不必和饭过不去,饭菜是无辜的。"
"吃你的吧,管我干什么。"
"我就是要管你,管你是你妈给我的任务。"
"什么狗屁任务?"
"关爱弟弟的狗屁任务。"
徐此澄说的一板一眼的,没有玩笑的感觉,但是他挑着眉毛,又像是不大正经的眼神。
秋杨说不出话,瘪着嘴起身回屋了,临走还顺了一口盘里的肉。
"槽,还真好吃。"
房间里昏黄色的灯光流满整个屋子,空气拥挤的不敢乱动,鱼缸里的鱼倒是自由自在,不接受密度的束缚。
秋杨呆滞地盯着作业,他把思绪撒到了空气中,凝固成了一团固体,塞不回脑袋里了。
他手里捧着他的思绪不敢乱动,怕摔碎了,往后再没有了思绪。
其实他只是做不出题了。
秋杨偏科,只偏数学,他喜欢背诵、做实验、读英语,唯独做不来数学题,多用一点脑细胞都不乐意,他讨厌严密的逻辑,复杂的过程,精准的数额,还有声嘶力竭的数学老师。
秋杨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牛顿摆,他在暗自跟时间较劲,这场博弈的结果只会是他自己输的一败涂地。
除了秋杨自己,谁还会在意他的作业有没有完成呢。
徐此澄端着盘子里面放着三颗苹果,敲了敲门,秋杨被敲门声吓了一跳,佯装没听见,也不做声。
然后门外没有了声音。
秋杨轻手轻脚走过去把房门给锁上了。
走回来直接倒在了床上,他把手臂撑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世界一片漆黑,他突然就感受不到流动的空气了,只有床单的柔软包裹着他,耳边传来滴答滴答指针滑动的声音,逐渐使他昏沉欲睡。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高大的棕熊紧紧地抱着他,熊掌放在他的额头上,还散发着甜甜的蜂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