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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扶桑 ...

  •   月老走至扶桑树前,指在藤球上点化开了一个口儿,像在竹篓里捞鱼一般,捞出了一团孱弱的东西。
      “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天宫察觉了动静,外头是再呆不住了。”一面说着,他拾了些干草添置在扶桑树洞中,遂将尚未睁眼的雏雀搁在里边儿。在嘴中念叨着:“可怜了这孩子从未粘过甘渊的水,又奔波了此程,眼下有些不好。”

      雏雀置在扶桑,金乌便能感知到她的冰凉,只是月老说的这些话,他听得不明不白。

      正当他要问,月老面朝他俯首一鞠:“幸得太阳神照看,是老夫之福,也是阿曜的福气——这孩子,就托给你了。”

      当真是一头雾水,他瞅了瞅树洞中那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自己何时答允过要收留她了?这老朽还真会顺杆儿爬。

      月老又拱手道:“是老夫在西海边上捡着的,就唤作阿曜罢。小娃娃身子骨羸弱,须得太阳神光热庇护,就麻烦了。”

      捡的?
      金乌顿时有些不舒坦,还不待他开口推辞,那老匹夫掐指唤来一朵祥瑞,甩身儿就打天宫去了。

      自个儿捡的,那么大的天喜宫是容不下了?非得扔他这儿?
      奈何老匹夫与父神交情深厚,否则早将他和他的臭鸟扫地出门。金乌又瞅了瞅树洞中那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脏兮兮的。

      太阳神鸟是以天下间禽族中最尊最贵者,自尊怎容得他与区区山雀共处扶桑树。

      可这小东西真的分外冰凉。

      “可怜了这孩子从未粘过甘渊的水,又奔波了此程,眼下有些不好。”月老如是说。

      金乌从扶桑树枝头落下来,仔细看她。
      方才整一个端着,没好生思忖月老的话——他大抵明白了。

      她叫做阿曜。

      窝在树洞里一动不动,就偶时咂巴咂巴小嘴儿。金乌跟从月老的意思,稍稍挥羽送了几缕日光进去,她这才舒展了小脚,觉似舒服。

      这般极阴之躯,竟需汲取阳元?

      扶桑树作为十只金乌的栖息之地,树洞便是是扶桑树的孕宫,与母君羲和的小腹一样,孕育了十只金乌的胎元。扶桑树可汲取金乌的力量,送至树洞中,哺育洞中的胎儿。

      总而言之,月老要托金乌护这小家伙长大。

      而六合寰宇中这样的孕宫比比皆是,譬如天山冰峰雪湖、蓬莱天葵,瀛洲云雕、亦如北海的鲲,天宫瑶池更甚。故而月老为何要托给金乌,此中缘由也只有金乌猜的透。

      往后但过一年,月老便会来一趟。

      不论这山雀如何凄厉叫唤,月老都会将她尾上才长的几根尾羽狠狠拔去。

      金乌在旁冷眼:老头儿怪下得去手......

      小山雀一身白羽如月,何消再多想,自是看得懂她是个什么,也明白月老如此的用意。
      每回拔下的尾羽,月老都递给金乌一把火烧尽。就当是血统不清纯,抑或生得不济,这小家伙儿浑身雪白的羽毛,竟掺杂了些与他金乌一样的玄羽。

      难免暗道,小怪物......

      “亏得她未睁眼尚不记事,否则早晚得跟你算这账。”金乌在旁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

      月老只怜悯的望着那树洞里血淋淋的秃尾,大鼻头红了又红,嘴上念叨:“作孽呀作孽,我可怜的孩儿......”

      纵然残酷,却也躲过了天兵的眼。

      此后几百年,但有天兵过,金乌立展羽翅万丈火,就是天族三太子通天本领,也近不得身。

      金乌食百样野草果子,尤是祝余,其嫩也香,可惜这汤州大地上干枯地裂,不毛之地,哪里来东西充饥。故才在当空东升西落之间,一路走,一路觅食,到了夜里,也就饱了。

      可树洞里那小玩意儿一年年生长,纵仍未睁眼,却已然会张口要食,嗷嗷待哺。

      所以除了金乌自己,家中还有张嘴儿,故才一路寻觅,还不忘打包捎带回来。也遵循了月老的嘱咐,还给她寻觅了肥腻的油肉虫来吃。

      只是,这玩意儿也忒能吃了些......

      一个时辰便要吃去他一日的口粮,方才喂了的油肉虫,又要果子吃,时常不饱似的,那树洞里动辄就哇哇叫。

      如此几百年已去。

      一日下来,金乌颇有些疲倦,落在扶桑树上小憩。

      忽闻一声惊呼!

      “哇!”

      从那树洞中蹦出来一个白乎乎的小胖子,亮着双眼望着他:“你好漂亮哇。”

      一番喂养,这小玩意儿出窝了,还真......丑。
      金乌不屑的瞟了她一眼,那月白色的羽毛也掩不住她一身肥膏。日月神鸟是以矫健身姿为美,那样才显得身持力量,而眼前这个肥得跟个肉球一样的玩意儿,在他眼中就是丑,而且让他想要上去一脚踩瘪。

      好在也算天资聪颖,方才长全就会说话了。

      不察人家鄙夷,她又腆着脸凑上去问:“不过,你是谁呀?”

      “我是谁?我是——”金乌猛然噎住,敛了敛神色,才道:“我是金乌。”

      应当是出窝一整日了,金乌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人。

      不记事好,好在早前不记事儿,他一介神鸟之尊干这活计,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给这破小孩儿知晓了有辱他的尊严,多是可惜他一点儿含辛茹苦的哺育之恩罢了。

      遂又持着张冷脸,摆出一副尔等凡鸟不配与我说话的样子。

      哪知这个秃尾鬼使神差冒来他跟前,几时摘了几根他金灿灿的尾羽插在自己屁股上。
      喜滋滋的问:“金乌,我好看不好看呀?”

      好看是不好看,脸皮倒是挺厚的。

      本以为兄弟们死后,从此将是他独自一只金乌孤守扶桑,没想中途斜插进来个小胖子。自此便有这一团白胖子与他共居扶桑树,也算是,相须为命了罢。

      汤州常年干旱燥热,不生一物,汤谷村上的人是靠朝廷养,地处国之边陲,故而每年由戍守边疆的将士们连着粮饷一齐从都城送来汤州,分发给汤谷村的百姓。
      可一年一次发放,到底是不够的。

      百姓青黄不接,饿得个个好似包着薄皮的骨架,好像一使劲儿,骨头就要将皮撑破了。

      汤谷村的人为了生计,终来扶桑树外,乞求太阳神。

      若是之前五百年,金乌许会嗤之以鼻,一缕火将这些个来求取的人烧作灰烬。可如今,他卸下一身怨恨,唯命父神与他说的话,谨遵天规。
      这些凡人真可笑,蠢钝至极,居然向太阳神求雨,这事,可不归他管。东海龙王亦不是不在汤州降雨,只因有他金乌在,时要振翅起焰,雨水还不及落地,就被蒸腾散尽了。

      他傲然立在扶桑枝头上,一语不发。

      扶桑树外一簇人跪拜,携家带口的掩泣央求。

      在金乌眼里无一丝怜悯,他甚至觉得他们和天界那帮上神一样恶毒。他还能怎样,要他死么?

      兄弟们已经不在了,他们为何还要咄咄相逼。

      想要汤州落雨不是不能,他死了,自然就落得下雨来了,那天下从此再无白昼,冰寒蚀城,他们又怎有得活?

      他从来不搭理他们的。

      村民在下哀求:“上方太阳尊神,您万乘之尊,垂怜人间,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罢,婴孩待哺,母已不在......”

      “是,我是太阳神。”

      从树洞里传来清脆一声。

      “我便是你们尊贵的太阳神君。”这稚嫩的声音满是嘚瑟。

      金乌:......

      这个虚伪的胖子藏在树洞里,故作神秘:“尔等子民,有何求于本君?”

      扶桑树外一众人听见这回应,不免有些惊诧,俱然噤了声,这也是他们求了千百年来,太阳神首次现声。众人声泪俱下,连忙诉说:“祈求上神,怜悯怜悯我汤谷村罢,燥土不生庄稼,不降甘霖,日子就要没法儿过了。”

      阿曜蹲在树洞里想了想,生了些恻隐之心,热也就罢了,可是颗粒无收,填不饱肚子,那可就不成了。

      这琢磨起来真真可怕,没饭吃可怎的过?

      一丝恻隐之心,人当机立断就道:“本君知晓了,尔等子民宽心,交予本君就是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金乌暗嘲,倘若这事有得解决,天界也不会放任汤州热了这几千年,这区区的一个秃尾怪胎还真敢与民在此立誓。

      “尔等先回罢,不日你们就可以吃上饭啦。”阿曜一番大义凛然,又是个瞧不来眼色的,根本没发觉旁的金乌早垮起了个脸。

      眼瞅着一群愚民俨然大难得解,个个生了希冀三跪九叩,发心发愿的感恩戴德。

      这秃尾倒是搁这儿大包大揽的,届时搞不定了,坏的也是他金乌的名声儿。

      汤州土质干燥坚实,没别的好物,汤谷村的人都以远贩当地的燥土给外族为生,人家用来砌屋建基,便予他们些族中狩来的禽肉。汤谷村的人也算笃信神佛,对太阳神分外敬重,走时还留了供食。便是一只他们一年到头都宰来果腹的走地山鸡,且用柴火熏烤了出来,香味四散,诚意满满。

      “果真愚钝。”金乌绷着脸,这些个愚民多是不知他太阳神为金乌所化,竟给他祭供山鸡。

      只听得吧唧吧唧声......

      柴火鸡已然被肥啾抱在树洞里啃得有味儿。

      禽类食禽,金乌冷眼:“还真不是个吃素的。”

      也听不懂金乌冷嘲,只道从前吃的都是金乌捎回来的野果子,哪里吃过这样美味,喜滋滋的开着荤,一边儿啃着还问:“唔,金乌,如何才能让我的子民吃上饭呀。”多是自个儿藏在树洞里长大,有甚么风浪俱是金乌为她一力阻挡,生的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心觉金乌无所不能。

      况......

      “你的子民?”

      怎么?这是装他太阳神君还把自己演进去了?还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抱着柴火鸡老实巴交的点点脑袋,“金乌的子民,就是我的子民,我定当会救济他们。”

      金乌的子民。

      听闻这一句,金乌心中一恸,便默了。
      “除非我死。”

      阿曜愣了愣,连连摇脑袋:“不好,金乌不可以死!”

      “那你的子民便没得饭吃了。”金乌恹恹。

      “再没别的法子了?”

      “有。”金乌道:“若要汤州降雨,我离开汤州再不回来,自然落得下雨来。”

      阿曜这么一听,那还不好吗?这不是有个齐全的法子么,兴奋道:“那你走不就得了!”

      “我走?”金乌颇有些不敢置信的转首瞪向阿曜。

      “是哇,横竖你在这暗惹人嫌,害人没得庄稼种,不如速速离去,哪自在上哪呆着去,就不要回来了,岂不是两下皆宜?”阿曜自觉再没比这更齐全的法子了,啃着鸡还一面喜滋滋的肖想着:“如此,扶桑树就归我一人,我便爬上枝头做他们的太阳神,他们不光发心谢我,还会给我许多供奉,岂不是妙哉?”

      金乌绷不住了,这是个什么忘恩负义的小狗东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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