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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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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
北。
“正北!”
阿曜仿若松了一口气儿,绕着天顶飞了好几圈儿。接着又懊恼了:“可、可他是和尚呀......”
“是个棘手的事儿......”月老耷拉着眼皮子。打了这罗盘并无差错,可怪在阿曜的正缘却是个出家之人,几万年来他手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可但凡此类情形,那多是二人前生后世的情债偿还,是造孽的.
这小家伙出生至今也就九百来年,他可盯的准准的,哪里有什么前缘,更不会欠人情债。
老头儿有一丝溜的慌,这般凑巧,那必是有旁的因由。月老晃晃悠悠的支棱起来,是该请一请红鸾星君了。
“阿曜啊,随老夫上瑶池去。”
“好。”
小肥啾便随着红衣老叟出了天喜宫,一朵祥瑞来,转瞬便至瑶池。
瑶池宫阙错落,百里闻花香。
“请见蕊宫仙子。”
蕊宫是瑶池中最娇艳之处,与瑶池上别的宫肃穆华清不一样,这宫苑中锦簇这牡丹,显得格外雍容。再者,里外红艳傍地,是要比月老的天喜宫还要喜气。
“公主有请。”一小童来领。
正要进殿,唤阿曜跟上来,却无响应,月老回头看却不在。
月老急忙找寻,只道廊院下一枝鹤翎红牡丹上露着半个秃尾屁股。
......
“阿曜。”月老扬声示意。
阿曜从花蕊里冒出来,顶着满头花粉叮在那牡丹上,吹捧道:“哇——姐姐,你好香呀,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姐姐。”
说着,又蹭一大口花粉。
小孩子家家的,没有家教......
虽然到哪也不矜持,可一副热肠时常招得人喜欢,牡丹被甜嘴子夸得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这小家伙真可人儿。”
“老夫失礼失礼......”月老尴尬的把阿曜摘下来。
这方入殿。
“老夫见过龙吉公主。”月老躬身。
阿曜亮着眼望去,面前的龙吉公主,头饰牡丹璎珞,颈饰银如意,周身红娟端庄十分,她便是红鸾星君。
她是管辖瑶池金宫的掌事仙姑,先前犯了天界贬至凤凰山,得月老牵红线,渡了劫才返天宫,为红鸾星,此后掌管三界嫁娶之喜事。
月老掌缘,红鸾主婚。
“月老多礼。”她引着坐下,笑道:“瞧是又贪杯了。”
月老道:“我此番来,是要看看这孩子的婚事儿。”
阿曜蹲在月老的鸡窝发髻中,笑盈盈道了声:“小仙见过龙吉公主。”
“您又说笑了,您还算不着么?要来问我。”红鸾星君一边说着,伸手将阿曜引来自己指尖上,望着那秃尾有些悯然,怜爱的声问道:“就要修成仙身了罢?”
说着这个,阿曜自然是得意得很,挺起胸脯自豪的点点脑袋。
“又将是个漂亮的小家伙。”
红鸾星君不留心的顺口而出,阿曜即刻兴奋的问道:“真的吗?我是个漂亮的小家伙?”
还不待人答,在指尖上转了一圈,又添了一句:“我定然可以修得漂亮的仙身?”
红鸾星君睇了月老一眼,又复莞尔,稍稍颔首。
“真的吗?会同金乌那样漂亮吗?”话唠子又问。
多是没想着阿曜会这般问,红鸾星君笑容一滞,不解的看向月老。月老干笑了声,泰然自若的解释道:“阿曜自小就艳羡金乌那烈火身,常常念叨金乌长金乌短的......”
听了此番,红鸾星君才笑着用指尖轻轻捋了捋阿曜的脑袋,顺着她道:“会的、会的。”
待月老同红鸾星君赘述了此事,她颇有些惊讶,几千年下来,但若与佛阇弟子相牵扯的姻缘,论是情债偿还,还是命中劫数,定然不会有好的下场。
红鸾星君领着他们来至廊院下,挥袖将瑶池清水引了些,作露珠样洒在牡丹阑槛中,百式牡丹得了润泽遂散着朱红的花粉,窸窸窣窣的摇曳生姿仿若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讲话。
廊院下旖旎生香。
阿曜好生开心,亮着眼惊呼了一声,自顾自的飞上去回旋在篱笆中享受温香。
大约是身作鸣禽罢?阿曜自小就喜世间万物,喜苍山上的雪莲、喜民间的烟火、喜江海的游鱼,喜汤谷的扶桑树,在扶桑树上鸣唱。
还有,喜欢好看的男子。
这孩子搁哪儿从不拿自己当外人......月老正要阻挠阿曜这无礼之举,红鸾星君从容道:“任她去罢。”
待牡丹摇曳一时,纷纷簌簌攒动,红鸾星君这才俯身附耳去,听它们悄悄言语。
阿曜见了,也学模学样的把耳朵凑在牡丹上去听一听。
此牡丹花圃为千里姻缘稿,知三界姻缘,婚亲嫁娶之事通通在都里头,成婚谁人、成婚人在何处、几时成婚都兆得一清二楚。
奈何阿曜听了个寂寞,自己啥也听不着。
据千里姻缘稿所言,红鸾星君面庞上竟有几分诧异之色,再闻它们细细述说姻缘起末,七八分明了。她道:“此人确是她的正缘,正婚之人。”
“这——”月老确是不明白了,出家之人怎会有做人正婚配偶的说法儿?
与和尚交相往来,可是缺德了一点儿?
趁阿曜不备,红鸾星君低声对月老说:“既是天机,自不可多有泄露,你附耳来,我与你说。”
“说什么?”本在享于温香的小肥啾已然竖着耳朵凑过来。
“小孩子家家的,听什么天机,搁一边儿玩儿去。”
待阿曜眼巴巴的走开,红鸾星君才道了一番,月老才大致明白。
从瑶池出来,一路上六根不得清净,小肥啾儿围着月老的脑袋愣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头儿,你们悄咪咪的到底说了啥?”
月老捋了捋长胡子,只道:“多的你莫要管,你与那梭子山小和尚确实是缘分所系,你既如此钟意,由着心去就成了。”
“我还可以去见他吗?”
“嗯。”
“那我可以和他说说话吗?”
“嗯。”
“那我可以亲亲他吗?”
“嗯......”
闻此,阿曜贼精的偏过头去,斜瞅着月老:“你这坏老头儿,果真撺掇我勾搭和尚,你欺负我没怎么读过书,可我知道,凡人都说,染指不得出家人。”
笑这小山精伶俐又诙谐,月老笑问她:“阿曜啊,你既知染指不得出家人,那你可知为何不得染指?”
大抵是常年居于天喜宫的缘故,见惯了月老张罗三界姻缘,在情窦上纵未全然开化,却是早早的对男欢女爱有了些灵通,至于不可染指出家人,她也知道,但也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认真琢磨开了一番,回道:“他们都说,出家人不可用讨媳妇儿呀,沾染出家人,不就是同做贼一样论吗?是不好的事儿。”
见那懵懂,月老索性道:“是福是祸躲不过,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已。且看造化。”
“也是。”小肥啾一副领悟了的样子正肃的点了点脑袋,接着便问:“那我可以和他一起睡吗?”
“由着你的心来就好、就好。”
“那我可以同他一起澡濯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那当是要不得!倒不是呆傻,只道孩子如今不过一千岁,未曾开化。月老苦口婆心的劝说:“阿曜啊,凡间人澡濯不同你们鸟雀那般在溪中嬉戏,有些话莫要乱说乱讲,给人家笑话。”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脑袋,左右她又没见过凡间人如何澡濯。
天喜宫的是由一棵六丈高的天桃作以梁柱,此天桃为瑶池所得,是月老大寿由瑶池所赠,天桃花瓣永生不败,一片桃色缀饰着天喜宫。
然而阿曜就住在这天桃上。
阿曜挂在桃枝上,哼着小调。既然得了月老的准,小肥啾自是心悦得很,满脑子皆是那清隽的脸。随之便作打算回那人间汤谷去,回她那故乡去,汤谷距梭子山近些,如此就能常常前往去与他相会了。
自天宫出来,下界已是黑夜。
毕竟是巨日初生之地,汤州与别的地方相异,眼下人间为春,晚间凉快,可入了这东部汤州地界,闷热就扑面裹尽周身。
可怜了这汤州百姓,日夜如居蒸笼
好在阿曜不怕热。
应当说是,阿曜不是不怕热,却是她有一技是旁人学不来的。
到那扶桑树,见金乌已然从西边儿回来了,息了周身烈火,落在枝上小憩。
阿曜老远的就与他招呼:“金乌!”
金乌只挑眼打了打她,遂又不甚在乎的闭上眼。
是早已习以为常,阿曜亦是哼唧着落在了扶桑树洞中:“才不指望你正眼看我,左右我就要修成仙身了,不与你一般计较。”
在树洞中两只小脚搓了搓窝子中的干草,扭了扭身子,便窝成一团儿兀自闭上眼睡觉。
须臾,砸吧砸吧嘴,起了一二呼噜声,好像睡着了。
扶桑树本为金乌的体,树上一切知觉都为金乌所感知。
金乌周身可燃滔天烈焰,不说凡胎之躯不敢近扶桑,就是天界那一帮仙神亦要退避三舍。唯有这冰凉的秃尾雀,敢睡在他跟前。
“怎么回来了。”
金乌淡淡开口。
一团儿雪白“咻”的从树洞里蹦出来,立时转作个满面春风的模样,与他讲了一箩筐,“金乌!我同你说,老头儿给我打了罗盘,找着我的正桃花了!他在梭子山!那是个小和尚,我本还担心着呢,可红鸾星君也替我问问了姻缘稿,真命天子是他没错了!”
......
不是前一刻还打呼噜的么。
这秃尾雀儿自小就这个性子,从没个心眼儿。论金乌待她如何冷淡,她皆是不痛不痒,满怀一肚子热忱。但凡金乌愿同她讲话,她就便做个话唠子。
说着,这小肥啾鬼使神差的已经爬上枝头来,在他跟前欢喜说着:“金乌你可知,那小和尚可好看了!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因此我想着,上天入地一程子多费劲,不如回汤谷来,才便于上那梭子山去。”
金乌漠然着脸听她一一赘述......只道小鬼没点儿骨气,不过个臭和尚,犯得着她一点儿矜持也无。
也不知是托生的谁,这小鬼脸皮厚,打小就脸皮厚。
不过就是月老捡来的小叫花子。
阿曜是月老捡了抱来他扶桑树的小叫花子。
好些日子不见,瞧着这个小叫花子又在自己面前晃,不觉回忆起从前。
他记得,那是几近一千年以前,父神帝俊方才陨落一百年之后。红衣老头手上抱着个编织藤球,站在扶桑十里外的沟壑中请求,“还望太阳神君暂且收一收羽翼,容老夫进来。”
月老与父神交情颇深,这是他们一众兄弟都知道的,故而十只金乌纵然顽劣乖张,但对月老亦是颇为敬重的。从前如此,如今也一样,纵这扶桑树上只余下他一只金乌。
他息了羽焰,有请月老。
月老蹒跚着从扶桑下的沟壑中爬上来,渐近树根。
金乌敏锐,赫然感知到那木禾藤珠中有一团纯阴之气,分外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