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很美丽》胡六九饼

2、不期而遇，少年和晚风

　　杨淮睁开眼，手腕下是与汗粘住的试卷，是惬意的午后，同学们大多都在奋笔疾书着什么，杨淮却趴在桌子上享受那一刻来之不易的放松时光。
　　杨淮认为，夏天的自习课是极为美好的，好到他想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几百年，几万年。
　　伴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廖老师走进了教室，拍拍手，应该是要向大家宣布什么事情。
　　“好了好了，大家都提起精神来，明天，会有一群从县城来的中学生到我们村游学，他们可都是富家子弟，所以，请把你们最干净，最体面的样子拿出来，别给金鸡人民丢脸呐！”廖老师站在讲台上郑重的说。
　　顿时，底下哗然一片。
　　“哇，城里来的，那怎么受得了我们这小乡村的环境！”
　　“说不定我还能讨个城里的媳妇呢！”
　　“大家都别说了！你们能不能好好学习，别老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周女子装模作样的说。
　　廖老师及时打住：“Stop！你们一个个都在想些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人家是来做调查的，又不是过来找你们相亲！你们那么感兴趣干什么？”
　　大家确实都很感兴趣，毕竟从小到大出生在乡村的人，大多数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周而复始，亘古不变。他们没见过城里繁荣的景象，自然很好奇。
　　杨淮表面上与别人不同，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只顾着瞌睡，但心里早已乱跳的不行了一一从小他就听赵小琴说，自己的父亲一直在城里打拼，很少回来，他自己也确实极少见过父亲，只有在小时候父亲回来过几次，往后连续很多年都没有再回来过，而距离上一次见到父亲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他早已忘记了父亲张什么样，所以，他想去城里看看，看看多年没见的父亲，看看是哪样美丽的景象，惹得父亲不再回来。

　　“赵小琴，父亲为什么不回来。”杨淮问赵小琴。
　　赵小琴说：“因为他贱，他抛下我们不管了。”
　　“那父亲长什么样啊？”他接着问。
　　“忘了。”赵小琴回答完，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能咽了口气，便继续忙东忙西。
　　杨淮知道父亲不回来肯定是有苦衷的，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父亲抛下一家四口人，独自流浪在外。
　　“妈，我想要件新衣服。”杨淮央求的看着赵小琴。
　　赵小琴毅然决然的拒绝，说：“你不有几件吗，还买，浪费钱。”
　　杨淮说：“廖之建说明天要从城里来一群学生，来我们村游学，我不想在城里人面前丢脸。”
　　赵小琴讽刺地说：“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吃的好一点穿的好一点睡的好一点长的好一点…………没关系！你这样想，作为金鸡山最穷人家的孩子，你怎么样都会丢脸的！”
　　杨淮无语。
　　只好作罢。
　　“听说城里的人都穿金戴银的，为什么我们家没有一件传家的宝贝首饰呢？”杨淮问赵小琴。
　　“很简单，因为我们祖祖辈辈都穷啊！”
　　确实，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家也不至于每天靠着一点赵小琴打杀猪麻将骗来的钱维持生活。
　　“没关系，儿子，说实话你张的挺可爱的，这点算是遗传到妈妈，妈妈以前也是天真可爱，想当年可是靠着我一张脸掳获了不知道多少男人的心，等你长大了，你可以混进娱乐圈，赚点饭钱，妈妈以后的生活就靠你了！”赵小琴鼓励这杨淮。
　　杨淮说：“你不还有两个女儿吗！”
　　赵小琴回答：“算了吧她们，以后我教她们点打麻将的方法骗点钱就可以了。”
　　“我们听到了！”杨风杨雨从房间里走出来。
　　“这不鼓励鼓励你弟弟嘛！”赵小琴说。
　　两姐妹：“没必要拉踩吧……”

　　第二天早晨，暴雨不止。
　　“看来这些城里来的学生今天是到不了咯，这么大的雨！”廖老师说。
　　同学们一下子低沉了好多。
　　也是，为迎接城里学生的到来，他们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突然不来了，心里难免会有落差。
　　杨淮心中必然是有所不满，毕竟他期待了许久，那是他难得的几次能了解城里人生活的机会。
　　杨淮似乎有点愤怒，但他不好表现出来，便只好作罢。
　　回到家，他无精打采的灌了两勺粗饭，便一个人逃到田埂上去了。
　　赵小琴见状，一看便知是他今天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便跟了上去。
　　杨淮不敢在人前发泄，便只好宣泄给田里的稻子，苗子。
　　“去你妈的，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能打探到城里的消息，为什么突然事情就变得这样了。我讨厌雨季！”杨淮边说，边抓起身边的石子，用力的砸向田里的那些苗子。
　　“我杀了你信不信？你也找别家的地糟蹋啊，尽糟蹋自己家的地，你是缺心眼吗？”赵小琴见杨淮这样，大声呵斥。
　　“你怎么来了？”杨淮说。
　　赵小琴回答：“我来还不行吗？我看你平时干饭一个人干五碗，今天却死灌也灌不到两口，觉得你不对劲。”赵小琴随口应答。
　　见杨淮没说什么，便接着问：“到底怎么了？回家路上踩着狗屎了？”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杨淮说。
　　赵小琴说：“说吧，我才没那么缺心眼。”
　　“我捡到两百块然后被狗叼走了。”杨淮说。
　　“你妈的要死啊？你别说是我儿子，两百块你都能掉？还是白捡的，给老子滚！”赵小琴正抡起拳头。
　　“你不是说了不生气的吗？”杨淮说。
　　“不，钱是命！”赵小琴说。
　　果然，在赵小琴面前，钱是底线，过了底线，说的一切都是屁话。
　　“行了行了，我告诉你，其实就是今天，廖老师说城里的人不来了，我打了一场空水，感觉不自在。”杨淮说。
　　赵小琴说：“这有什么，不就是不来了嘛！又不是什么国际大明星！”
　　“不，你不懂。”杨淮打断。
　　“好了，其实我知道，你不就是想去城里看看你爸爸吗？这有什么，他又不好看，而且，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啊！”赵小琴苦口婆心。
　　杨淮见赵小琴一切都懂，便敞开心扉，与她交谈。
　　“你知道吗？我是多想去城里看看啊，倒也不是想看爸爸，只是想见见城里与金鸡山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很漂亮，漂亮到让人想在那里度过一生。”杨淮憧憬着，他似乎对未来抱有许多美好的幻想。
　　赵小琴见他的幻想如此美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希望他能保持住他对繁荣的幻想。

　　之后几天，云雾像是被撕开，展露出一道碧蓝的画布。
　　听廖之建说，因为天气的好转，城里的人在下午就可以到达金鸡山，请大家做好准备。
　　杨淮知道后，八辈子都没那么高兴过，他开始准备，准备好下午要问他们什么问题，自己对着镜子支支吾吾了半天……
　　几声鸣笛，一辆很大的车停在了学校操场上，杨淮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车，见过最大的车就是小时候搭隔壁张伯的车去村委会领补贴。
　　那一下子，从车上下来了一堆人，他们穿的很干净，干净的像一捧雪，容不得半点灰尘。
　　同学们都疯了似的冲上去提问，其实那些学生也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像明星一样，被簇拥。
　　“城里的老师漂不漂亮啊？”
　　“城里有没有八百米高的摩天大楼啊？”
　　“城里的学校是不是比我们村都大啊。”
　　同学们都像没见过人一样，把自己一辈子的问题都问完了。
　　杨淮站在人群后，默不作声。他准备了一下午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
　　不知道是为什么，刚刚还表现的迫不及待的杨淮一下子变得那么胆怯了，也许是因为他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无知吧。
　　村里给那些人安排了住处，听说他们要在这里待一周，杨淮心想：“还有的是时间！”

　　杨淮在林荫小道里穿越着，突然，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跳了出来。
　　“小子，带我去你们村玩玩呗！”那个男孩说。
　　杨淮心想：“神经病吧，我又不认识他，不尴尬嘛？”
　　杨淮正想扭头就走，却一下子就被那个男孩追上，拦住了去路。
　　“我不会骗你的，而且我人生地不熟，要骗也是你骗我吧？”男孩说。
　　杨淮仔细打量了一番，看起来，他好像也是城里来的。
　　也是，反正他想了解城里的事情来着的，刚好借这个机会，咨询咨询。
　　“行吧，跟我走！”杨淮说。
　　“哝，这是我们村最大的操场。”两人来到操场，是村里的小广场，但比起城里，这只能算是一个停车的地方。
　　“你很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吧？”杨淮先说话，打开来话匣子。
　　“哪有，我觉得挺好的啊！”那男孩说。
　　“哪里好了啊？我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小了。”杨淮接着说。
　　男孩说：“这里空气很好，很自由，人也不错……”
　　杨淮问：“你真这么觉得？”
　　男孩回答：“对啊，那不然呢？”
　　杨淮见他说的样子很认真，就不再多问了。

　　天空最后一抹夕阳向西坠去，地平线与黑色直接只隔了一层赤色的划痕，像是神明抽陀螺时留下的痕迹。
　　“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我带你去金鸡山顶吧，那里空气好！”杨淮说。
　　“好啊，去就去。”男孩回答完便动了身。
　　两人来到金鸡山顶，不高，大概是因为村庄太小了的缘故，这么低的山也足够看完整个村庄。
　　金鸡山就是由此命名的，坐落在山脚的村庄，从村里晚上看，无论是黎明还是傍晚，金灿灿的光打在山顶的石头上，如同一直耸立的金鸡。
　　两人坐在那只金鸡上，攀谈了起来。
　　“哎，你跟我讲讲县城是什么样的呗！”杨淮说。
　　男孩说：“好啊，我跟你讲，其实我们县城不大，比起北京上海来说，那也是差距甚远，城里有市区，但并不繁华，城里有大楼，但也不摩天，城里有集市，但并不是人潮如流，说实话，县城的生活节奏其实很慢很慢，慢得人以为时间被冬天蔓延的冰雪，禁锢住了，无论你怎么快，也并不能健步如飞。”
　　“那城里的人是不是都很善良。”杨淮接着问。
　　“不，不是的，这一点我敢肯定，在城里待久了，你会发现，人，总是少了些纯朴和善良。”男孩说。
　　“啊？可是我觉得，城里的人生活质量高了，人满足了，人的欲望就变少了，所以在我印象里，那里的人总是很坦然。”杨淮说。
　　“当你体会了，你就知道了。”男孩回答。
　　“我一直都觉得，我们这些乡村里的人，比不上你们县城里的人，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和你们这些人打交道。”杨淮不自信地说。
　　“其实你挺可爱的。”男孩盯着杨淮的眼睛，认真的说。
　　杨淮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被别人这么认真的这样说过，除了之前赵小琴恭维他，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
　　“你真会安慰人。”杨淮拍拍手。
　　“不，你别那么不自信啊，其实我们这些人更羡慕乡村里的孩子，无忧无虑，不会因为一些杂事所困扰很久，你别总是盲目的羡慕我们，然后自卑了自己，其实你也很美丽。”
　　杨淮听了男孩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
　　“我啊，杨淮，淮安的淮，你呢？”杨淮也问。
　　“周安，淮安的安。”
　　两人相视一笑，缘分吧。
　　经过大半天的相处，他们直接似乎没有了什么隔阂，杨淮不知道，原来，和一个人的相见，相知，相识也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晚风很轻柔，吹的人心痒痒的。舒适踏实的感觉，让杨淮享受不尽，他靠在周安的肩膀上，轻轻的睡着了。
　　周安见杨淮睡着，便轻轻的托起他，安放在山顶的草地上，悄悄的躺在他身边，生怕吵醒了他，然后便和他一起睡去。
　　山顶上，少年和少年依偎着，很踏实，很温暖。
　　晚风很烫，在时光的间隙中烫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是两位少年说不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