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伊时

1、第一章

　　清晨，丫鬟小九手上端着早膳走进庭院，直到房门口，才慢慢停下步子。
　　“姑娘，起身了吗？”未得到应答，小九腾出手，轻敲了敲房门“阿虞姑娘，我来送早膳。”

　　良久，屋子里才传来动静，“进来吧。”小九刚推开房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低头进去把早膳放在桌上“姑娘，今日我让厨房做了素馅小馄饨。”

　　素手掀起帘子，阿虞身着苏绣月华锦衫缓缓走到桌旁坐下。小九从梳妆台上拿起根白玉簪将阿虞披散着的秀发挽起来，斟酌说道：“姑娘，最近坊里的流言传的越发不像样子，说您几次三番勾引那赵公子，还排挤暖春姑娘。”

　　阿虞轻笑一声，“依你看呢。”随即拿起汤匙，小馄饨用白瓷碗装着，奶白色的汤底上面还漂浮着些葱花。
　　“赵公子在月初才见过姑娘第一面，次日便又送首饰又送诗画的，明摆着是不安好心。以前他对暖春姑娘穷追不舍了两个月，如今这样的做派算什么。”小九站在阿虞身后回道，“现在暖春姑娘对姑娘您有怨气就放出这些流言蜚语，流言传得多了对您的声誉不好。”

　　“那你是要和傻瓜论长短吗？”她依旧是淡淡的嗓音，仿佛对这些事毫不在意。
　　“姑娘……”

　　汤匙与白瓷碗互相磕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动，阿虞冷声道：“出去吧，其余的事不用多管。”
　　小九低下了头，只好离开了房间。

　　阿虞细嚼慢咽的吃完早膳，起身用手帕轻拭唇角，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镜子里的人肌肤胜雪，容色晶莹如玉，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阿虞伸出左手细细拂过，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果然是一副好容貌！”她好似回到了幼时，初见月娘的那一刻，那时的她并不唤阿虞。

　　小时候的她只是一个渔家女，母亲早逝，只留下父女两人相依为命。虽是由父亲抚养长大，但是父亲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就算生活不富裕，父亲也会尽全力满足女儿的要求。伙伴们有的小玩意她也有，邻居家的女儿穿了新衣衫，第二天她也会收到一件，这些都是父亲对她的满满爱意。

　　而五岁那年，父亲出海遇难，连尸首都没有找回来。她也成了孤女，但村子里的人对她都极好，与父亲一同出海但是平安归来的邻居李叔父更是将她带回家，待她如亲女。

　　五岁生辰那天，李叔父像父亲一般亲自下厨为她做了碗长寿面。可吃完那碗面之后，她便不省人事。

　　醒来之后，便被关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周围都是些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没有人告诉她这是哪里，也从未有人和她交谈。每日都会有人会送吃食进来，食物送进来之后，原本各个角落的小姑娘们就会像疯了一样为了吃食而争抢起来。关进来的前两天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争抢，只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角落里，仿佛一个局外人。
　　直至第三天，饥饿感越发强烈，她也和其他人一起冲向了那些食物。激战过后，她紧紧抓着手里的馒头，身上被指甲划伤的地方不计其数。一口一口麻木的咀嚼着，过了半晌，她紧紧蜷缩成一团，泪水从一直眼角滑落至地面。

　　她才明白，不会有人来找她了。自此，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她却一直不愿去想，不愿去相信。手中剩下的馒头也掉在脚边，不远处的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直接抢过，猛塞进嘴里。

　　半个月后，紧锁的门开了，里面的小姑娘们却没有欣喜欢愉的表现，都只是愣愣的呆坐着。

　　一个侧脸有大块黑色胎记的中年男子正对门口，身后还跟着六七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男子站了许久，才开口道：“小姑娘们，关了你们半个月也是我的不对。但是啊，现在机会来了，知道明月坊吗？”停顿了下，男子继续说“这明月坊呢，可是苏州最有名的歌舞坊，能进里面的客人啊都不是一般人，当然一般人也进不去。坊里的姑娘们那可都是身怀绝技，长得又是十分的美貌，颇受人们追捧。”

　　男子看着房间里的人，“你们都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想必也不会什么吹拉弹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这两年里各地越来越多人慕名而来，但坊中人手毕竟有限，所以明月坊想要一批身世干净的女儿家。稍后呢，坊里会来人，你们要是有那个造化被选了，就算只是做丫鬟，那也是明月坊的丫鬟。”

　　“让她们把衣服换了，拾掇的齐整些。”向下属吩咐完，男子便离开了院子。

　　换好衣服的小姑娘们在院子里站了三排，足足十八人，没有相互打量的意思，一个个都规矩的站着。有心想要被选进明月坊的都往前排站，稍慢一步的就站在了后排，只露了个头顶。半个月来的磋磨，让这群小姑娘明白了，想要得到就要争取，哪怕是掠夺。

　　男子进院子后，坐在了院中间的椅子上，旁边还放了不少点心。抬眼看了看，倒是夸奖了一句“不错，好好等着。”

　　“江龙啊，你这地方倒是难找的紧。”没过多久，转角处便传来了声响。女子的声音温和而又略带着些苏州姑娘特有的吴侬软语的味道。

　　江龙立刻起身相迎，赔笑道：“哟，月娘您亲自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月娘穿着淡紫色斗篷，袅袅婷婷的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随即直接坐在了梨花木椅上，双手掀起斗篷帽帘，露出一张美艳的面容，双唇轻启：“这些就是你找的人？”

　　“是，身世干净的很，都是从各个村子里买来的女儿家。”

　　听到这句话，最后一排右侧的人快速抬头看了王龙一眼。不经意间被打量眼前姑娘们的月娘正巧瞥见了，随即饶有兴趣的看了看。

　　月娘端起茶盏，又撇了撇盏中茶叶，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姑娘们，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一张张稚嫩的脸接连抬起，月娘慢慢看过去，待看到最后挑了下眉。

　　“饿了许久吧，都上来取些点心垫垫肚子。”随着月娘话音刚落，小姑娘们按着队伍上前，也不敢多拿，一个人只取了一块。
　　最后一人上前，却在桌前停顿了数秒，并没有伸手取糕点。

　　“不喜欢？”月娘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眼糕点。她摇了摇头，接着便直视月娘。

　　“我…我可以成为明月坊的姑娘吗？”这句话引起了身后姑娘们的嘲讽。

　　“她以为她是谁啊！”
　　“还想做明月坊的姑娘！”
　　“她不是关坏了脑子吧…”

　　“闭嘴，谁再吵！”王龙的声音盖过了议论声，紧接着一片寂静。

　　月娘倒是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动了动，疑惑道：“为何？你可知道我明月坊的姑娘那都是万里挑一。”

　　从开口到现在，哪怕刚刚受到嘲笑，她都是直视着月娘，也越来越坚定“我想试试，我相信我可以做好，我不会比别人差的，再辛苦我都可以坚持。”

　　“你叫什么名字？”月娘抿了口茶。

　　“小鱼。”

　　“这个名字俗气了。”她放下茶盏道。

　　小鱼跪地俯身，向月娘磕了个头，坚定道：“请月娘赐名。”

　　月娘笑道：“就叫阿虞，虞美人的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