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只为韩公折腰

23、第 23 章

　　美好的记忆自王杰出现便戛然而止，之后的画面模糊不清，混合着尸体、鲜血，断断续续又似有似无，最后定格于段腾挥舞的鞭子上。
　　萧旧令此时仿佛被困在记忆中的灵魂，找不到回去的路。
　　在这里，他稍有松懈，就会看见一大片黑暗席卷而来，那黑暗仿佛是丝绸般的质地，隐隐可见其飘扬的触须。
　　其中，有大恐怖，是一种心灵上的颤栗。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一定要回去，他们还没有付出代价！
　　在那片挥舞着触须的黑暗又一次碾压过来时，一直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雨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变化，不可名状的黑暗被透明的雨滴砸灭。
　　萧旧令心有所感的抬头，他能走了。
　　“怎么还没醒，你不说睡一觉就好了嘛！”
　　“萧司马心有郁结，再加之身体虚弱，可能需要的久一点，不过快了。”
　　那医师说的没错，就像此时，萧旧令已经听见了这句话，听力恢复后随之就是触觉，他感受到了背后的疼痛，还有段腾按在他额头的手的形状与温度。
　　萧旧令顺着声音的方向睁开了眼睛。
　　段腾手上动作一顿，但没有避开，那医师一见榻上的人动了，便慌忙上前查看，只一眼，他就感觉冷汗津津，不能动作。
　　萧司马打量人时怎么是这般神态？那双凤眼比之过往更显修长，但却生生拉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狼。
　　随着那入侵羌人首领的身死，余下羌人四散而逃，北疆一带的战乱已经全部肃清，除此之外，东部、西部、南部也纷纷传来喜讯，平乱之事处处获胜，各地战火纷纷熄火。
　　一时还真有点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的迹象。
　　战乱过后，便是一贯的论功行赏环节，萧旧令在榻上沉默了两日，终于等到天使姗姗来迟。
　　“大弗皇帝诏曰；今有世家子弟姓段名腾者，出战以来……，着其为光禄大夫，秩二千石，即刻回京领任，有良家子姓萧名玄者，出战以来……，着其为羌骑校尉，秩一千石，即刻领兵镇守北疆，非诏不得入京,有……”
　　在听见天使宣读到段腾的职位时，萧旧令脸色一白，明升暗贬，由手握重兵的武职转为棠京的闲职，这中间一定有孙家的手笔，他还是连累到段腾了。
　　一盏茶过，那使者宣读完毕，转为了一副笑颜，“恭喜段中郎将，恭喜萧校尉，两位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不敢当，全赖当今圣上福泽，臣下岂敢冒天之功？”
　　段腾向南恭恭敬敬的抱拳施礼，又给旁边的牛辰使了个眼色。
　　不大一会，牛辰就用一个银盘子托着些金银走来。
　　“内侍远道而来，千里奔波，军营之中别无长物，小小敬意，还望内侍不要嫌弃。”
　　“谢中郎将赏。”那天使笑吟吟的接过。
　　萧玄面色愈发惨白，以前这些活计，段腾都是交给他办的，如今……
　　这一道圣旨代表着两人今后的生活将彻底割裂开，他呆呆的看着段腾的背影，几日后，他就会重新成为棠京的风流公子，或许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萧玄几次想追上去，但还是死死的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拢在袖子中的手早已经握成拳头，甚至隐约有血迹流了出来，不能再靠近段腾了，会连累他的。
　　在安顿好天使之后，段腾揉了一下太阳穴，这是他预料之内的结果。
　　当错误已经酿成之后，他就迅速上书表示羌人已定，又派人给孙家送去了一封信，嘲笑了孙家想摘桃子的行为，引导他们把矛头对准自己，好转移视线保住萧旧令。
　　万幸，他成功了。
　　不幸的是，他很快就要前往棠京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段腾踩着月光来到了萧旧令的营帐前，摆摆手让两侧的侍卫退去。
　　帐外的脚步声惊醒了萧旧令，他最近睡得一向很浅，寂静的夜里，一切声音都变得很明显。
　　帐外有三个人，现在走了两个，他躺在被子里不敢动。
　　那人走进来了，带着十足的压迫立在了萧旧令的面前。
　　“萧旧令。”
　　段腾借着月光看见床上的人动了动。
　　“抱歉，打你狠了。”说完，他轻轻坐在了榻上，紧挨着那个鼓包。
　　萧旧令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是抱怨你打的狠了，我只是怕再连累你，他咬住嘴唇还是没有作声。
　　“不是吧，你这么记仇的么？要不，让你打回来好了。”
　　然后，萧旧令就听见了脱甲胄的声音，他慌忙跳起来按住了段腾的手，“抱歉。”
　　段腾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显得如此脆弱的萧旧令，他见过恣意张扬的萧旧令，见过一枪镇压战场的萧旧令，却唯独没有见过眼圈通红的萧旧令。
　　设身处地想想，若是自己父母被人陷害，估计他的状态也会一样的糟糕，想到这，段腾的心头都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了一下。
　　他摸了摸眼前人毛茸茸的头，“这段日子，很难吧。”
　　这一句话直接打破了萧旧令的心里防线，他此时就像一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一样，只感觉喉咙堵的难受，想趴在床上狠狠的大哭一顿。
　　但他终究没有，只是静默的扭过头流着眼泪。
　　“孙家势大，你我各自积累，终有一日可以扳倒这棵大树。”
　　萧旧令一听见这话陡然清醒，是只有孙家么，不，有帮助那土匪起义的焕丘百姓，有收受贿赂的世家，还有这个从根上就烂了的大弗。
　　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执掌天下？呵呵，他眼前划过了棠京外的流民母女，焕丘城门口的兵丁家属，还有死死握住他手的老师，对他说吃饱就行的起义军士兵……
　　该结束了。
　　他心中百转千回，却只回了段腾一个“嗯。”
　　段腾看不见萧旧令的表情，只当他还在伤心着，“你看，这是什么？”
　　萧旧令回头，只见一碗冒着热气的饭菜出现在他面前。
　　“我看你晚上没吃饭，特意给你留的，吃饱了肚子才有精力报仇啊。我今天吩咐他们做的全是你最喜欢吃的……”
　　段腾的话仿佛带有蛊惑，引的萧旧令的肚子兀自叫了一声。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段腾，那眼睛里是一泓秋水。
　　“靠，忘了带筷子了……”
　　萧旧令向来不喜欢笨重的明光铠，那种铠甲虽然安全却极为厚重，不能灵活的用枪，这回离了段腾，他就换上了较为轻便的锁子甲。
　　受伤什么的，无所谓了。
　　羌族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神出鬼没，因此当萧旧令带领大军跋涉，还没有安营扎寨的时候，各部落里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邻居——大弗，派来了一位腰细的少年将军！
　　这可是让他们正经庆祝了好多日子，毕竟，腰细=瘦=弱，四舍五入，大弗派来了一个弱公子。
　　有些年老的部落首领感动的眼含热泪，感谢大弗给他们再一次休养生息的机会，这回，他们打算只派出勇士劫掠一个城市。
　　大弗的那些将领太可怕了，这次他们最精锐的部队就是被一个叫段腾的将军给打败的，那段腾身高九尺，粗胳膊粗腿一身腱子肉，听说是天神下凡哩。
　　他部下还有一个叫萧玄的司马，这个更了不得，身长八尺，往马上一坐，能把那汗血宝马压得一踉跄。面上更是吓人，黑黢黢的都是横肉，使得一手霸王枪，一枪下去连山都要颤上一颤。
　　想到这，那年老的首领忍不住瑟瑟发抖，一定要可持续发展，对那新来的小将军好一点，要不然惹怒了大弗，把那段腾派来，草原一定会血流成河的。
　　叔超是部落里面数一数二的勇士，少年时就单独搏杀了一只草原狼，并成功在狼群的包围中逃得性命。
　　不过一年以前，他在部落中还算不上前十的高手，但是在那些比他还厉害的叔叔们进了大弗没有回来后，他就是了。
　　大弗可是个好地方啊，听说那边有遍地的粮食，精致的衣服，还有细皮嫩肉的女人……
　　他正在遐想着，突然感觉脚下的地仿佛在颤抖，叔超下意识抬头，只见得黑压压的人马如乌云般从天边席卷而来。
　　叔超慌忙哨子用力吹起，“吡吡。”响彻云霄。
　　草原中危险很多，所以部落召集的速度格外快，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集齐了百余人马。
　　赶来的首领眯了眯眼睛，看对面旗帜和盔甲就知道这是大弗的兵马，不过，数量看起来没有那么多，大概有三百余人。
　　不是吧？他们还没找那小将军，这人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送上门了？
　　看来需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想到这儿，那年老的羌人首领一马当先的越出阵，“来将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