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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把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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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伞的家乡是一个无比养人的地方,钟灵毓秀。
张小伞家里做着古老的油纸伞工艺,祖上听说还蛮有声望,毕竟有西湖白娘子之类的传说,做伞的行业还算是前景不错。
但自父辈开始,西洋的铁架伞被城里的小卖部从外边运进来,货好,耐用又便宜,谁不喜欢?人们渐渐的就不再买他们家的油纸伞了。
“做伞费时间,耗眼力,特容易一辈子磨死在削伞骨的时光里。”
这话是张小伞的母亲说的。
母亲和父亲分开的早,走的时候没要张小伞父亲的一分钱,只带走了一把张小伞父亲在他们刚结婚时做的那把油纸伞。
张小伞的母亲就这样在一个冬日的清晨里走了,走的时候张小伞躲在房间里的窗户边上,往窗外哈着气,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
张小伞听见她的母亲对她的父亲这样说,她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她的那位做了一辈子伞的父亲没有拦住那个爱油纸伞的母亲,他未说一言,只是沉默地打开了院门,又替母亲理了理那装衣服的包袱,后来张小伞想起这个动作总是会觉得,父亲当时低头理包袱的动作,是在掩饰着那滴马上就要落下来的眼泪。
在母亲踏出去的那一瞬间,父亲叫住母亲补充了一句说:“天冷了,多穿点。”
母亲只顿了一下,便继续走远了。
那是张小伞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母亲走的那天,她的父亲坐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发呆,唯一的一天没有削伞骨。
她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人总要分开。
那一年,她10岁。
当张小伞到了要学习手艺准备接手的时候,父亲那里也只有一个学徒了。
那是一个孤儿,口不能言,送来的时候年龄已经半大了,茶馆嫌他不会招揽生意,又单养着一个要吃饭的,老板不愿,又在城里听见张父要收徒,就把这哑巴送来了。
父亲没什么怨言,不过是多加一副碗筷,多腾一间屋子出来的事情罢了。
他来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牌子,上头写了个字,张父没什么文化,又觉得和他一起姓张太过俗气,就叫他牌子上的单字:佳。
张小伞听到这个由来的时候心里定是不服的,她也觉得她的名字“小伞”太俗气了,她去和父亲争辩时,父亲也不想搭理她,任由她在一旁哭闹,而佳就在边上站着,也不来扶她一下什么的,张小伞便把他记恨上了,觉得佳是抢了父亲对她的关注。
不过她觉得有一点很好,佳想要学这制伞的复杂工序,毕竟他父母是谁没人知道,他也不小了,总要学一门手艺保身。
这个情况,张父是有了解的,有人愿意学他自然愿意教,而张小伞自是不愿学的那类。父亲倒也不强迫,虽是一同学习制伞,父亲明显对佳的要求更高。
张小伞想:要是他会说话,他也肯定早就走了,谁会学这枯燥的制伞…
她跑去问佳:“佳,你为什么要学制伞呐?”
这是她在名字俗不俗事件后第一次找他说话。
佳这个时候已经很高了,他若挺直腰板,定是比张父高的,但他此时坐在合欢树前的木桩子上,正一点点的削着伞头,听到这话,他愣了一下,肩膀一抖,削掉一大块。
张小伞最近也长高了很多,站着的时候,能比佳坐着高出一个头,她见佳没有回答她,自觉无趣,嘟了嘟嘴,又推了推佳的肩膀道:“啊,佳,你个呆子!”
佳不语,他想说:对啊,我本来就是一个呆子啊,那你明知道我不能言语还开口做甚,岂不是更呆?
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嘴角上扬了一抹小小的弧度。
这一点点面部表情的变化被张小伞看见了,老实说,她从未见过佳笑的样子,就连父亲表扬佳天资聪颖时,佳也只是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的意思。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呐,张小伞想。
等张小伞回过头来的时候,她有点愤恼,跺了下脚,再回头时瞥见那缺了一块的伞头,她嘻嘻一笑,冲屋里的父亲大喊:“爹爹,佳哥哥把伞头搞坏了!”
佳笑了笑,伸出一只没有沾到竹削的手抚了抚眉间,眼底深处笑意更深,竟是如同黑暗中突然加了一点暖色,整个人都在发光的感觉。
已经跑回屋子里躲到雕花窗子后面的张小伞看见了,也学着佳的姿势抚了抚眉间,什么也没有摸到。她觉得自己一定疯了,不然为什么会学那个呆子的动作。
那个时候张小伞还没有察觉到她对佳有一种依赖;佳也没有发现他对张小伞有着无限的纵容。
那一年,她12岁,他1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