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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养在深闺未人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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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四分,以北由强悍蛮勇的匈奴人占据,是为北川国,以游牧民族为主;东南方以大片临海城市串连为特征,划上一道长弧,是名洱溪国,虽地小物伐,却把持着海面经商的大部分途径,也是海盐的主产国;相邻洱溪且只有南边小部分临海,却是四国中占地最广,也是最富有的一个国家,是宇安国;而被宇安阻隔了北川与洱溪的,同时也是占据西边沙漠地带最贫穷的,名为博蒂国。
时值宣右三百二十七年。暖冬。宇安国国内一片欢腾之象,因为百姓即将迎来两个重大的节日。一个是宇安国皇帝宇华炎的六十大寿,另一个,则是介于今年之末来年之初的春节。
皇帝的生日离春节还是有一段日子的,是以现在金阳城内宫里宫外忙碌的那些人,首要任务是想着怎样为皇帝准备一场庞大而隆重的庆典。
而这时,苏沫儿正一只脚站在一个矮腿的长凳上,另一只脚微微抬起,伸直了雪白的手臂,努力地够着书架上方的一个锦盒。眼看还有约一寸的距离就触摸到了锦盒的边缘,一点欢喜爬上心头,却是欢喜过了头,苏沫儿手抖了一下,就又将锦盒推进去了半分。这下用矮凳是够不到了。少女咬了咬牙,从矮凳上跳下来,眼神绕着屋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即视线定格在迎门而放的那张圆桌上。
此时,帮玉锦姑娘拎洗澡水的招福正两只手拎着一个冒热气的不小的水桶,小步地绕过后园小径匆匆赶着路。
说到这玉锦姑娘,也是有些姿色和手段的,在畅园被点的次数也很多。却偏偏要和苏紫羽争花魁,先前被苏紫羽抢去了“宇安第一舞姬”的名头,就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年明里暗里也和苏紫羽斗了百八十回,苏紫羽懒得将她放在眼里,也就没有计较过输赢,她却以为自己很了不起,逢人便宣告自己的战绩,活像一只下蛋邀功的母鸡。这几天看苏紫羽告了病假来客拒接的派头,她心里暗自痒痒,也想给自己放个假轻松轻松,于是就颐指气使地差遣小厮们为她准备洗澡水,还非要在自己房间里洗。
这三九天烧水拎水本就不方便,畅园里也有专门为姑娘们准备的浴池,可这玉锦不知道吃了什么疯药,对小厮们说如果不帮她拎水,就告诉芙蓉妈妈扣他们的月钱。
招福皱着眉弓着腰,一边骂着玉锦一边疾步走着。突地“哗啦啦”一声由西厢偏屋里头传来,惊飞了几只麻雀,也吓得招福一抖手丢了水桶。木质的桶子顺着小路轱辘辘滚了好远,本来热气腾腾的水泼到地上,不消一会时间便结了一层冰渣。年轻的小厮本就窝着火,此时更是骂骂咧咧地奔到苏沫儿门前,扯足了嗓门吼:“他奶奶的老子刚从柴房拎那么一桶水过来,还没到地界儿就泼了。你个哑巴闲的没事也拎水去,甭关屋子里头攒倒什么猫腻儿!快出来给你爷爷道歉赔不是!”那架势,就好像见了对方势必要打一架才能消气。
苏沫儿明年就及笄,也到了畅园里规定接客的年纪了。按理说没有签订卖身契的姑娘是不会被为难的。可是苏沫儿长这么大,因着紫羽的照拂,一直是被当做下人养着,却有着姑娘的待遇。芙蓉妈妈嘴巴上没有说什么,可是明白人都知道她是要把苏沫儿养成下一个“苏紫羽”的。本来嘛,小小一丫头,还没成年就长得这么标致,这不管怎么喊价钱都是一笔不吃亏的买卖,何况人跟钱没仇,这么赚银子的事情,怎么能不去做呢?可是偏巧就是有这么些糊涂人,看着自己吃苦受累,本该与自己一样劳碌的人却被哄着捧着,早就牙痒痒了。
这是一个美人,美人啊……招福扯着嗓子喊着,听着屋里轻微的挪步声,想象着即将开门的人,心里头却像长了小挠子,一下下挠得他心慌。暗自啐了一口,招福骂自己,这院子里头美人多了去了,若是连欺负一个也不敢,你他奶奶的也就白当男人!
眼见美人怯生生把门开了一道缝,一手抚着另一手手腕,柳叶眉皱在一起,连同额上光洁的皮肤挤成了个川字。她手抚着的地方,可以见到一个小小血口,浓密的血珠一颗颗涌出来,周围空气中萦着奇异的香气。
白皙水嫩的小脸仓惶抬起,含满了泪的大眼看向对面呆站着的人,苏沫儿张了张嘴巴,口型拼在一起,说了句:对不起。后又想起来什么,蹲了一蹲,行了个惯常的见礼。
却见招福抬起一只握拳的手,就在眼前这么摆着,愣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地一阵寒风吹来,小厮打了个寒战,这才变拳为爪,在脑袋后面挠了两挠。复又迷迷糊糊地转过身去,没事人一般捡起方才滚了很远的水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就好像方才在门外粗声大吼的人不是他一般。
待美人关上房门,招福吸了吸鼻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暗道,他妈的还自称大爷,还欺负……见了人家就腿软不会说话,还真他妈窝囊。也还好没有在人家面前丢面子……小厮想着想着,恍惚间一个没看路,咚地一声,只见回廊的柱子上多了个浅浅的坑,地上忽地滴答滴答挂上了几个血点。招福软趴趴地摇了摇头,用袖子抹了把鼻子,左右探了探头,看没有人,一溜烟跑远了。
不远处的厢房里,刚从半凉的水中出来的玉锦裹着厚厚的毯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对自己的小丫鬟叫嚷着:“红儿你快帮我看看招福那小子死哪里去了,下次再让我看到他,非剥了他的皮!”
而始作俑者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将桌上的几枚铜板放到锦盒里。
只见小小的锦盒里,堆满了一枚又一枚的铜板,连带几颗珍珠翡翠。虽说钱财不多,却被少女郑重地一枚枚数好,码放整齐。
这些,就是自己每月的月钱。除却平常开销花掉了的,剩下的,就都放在这里,也算是全部家当了吧。
盖上盒盖,苏沫儿幽幽地叹了口气。紫羽,照这样看来,我还有好久好久才能帮你赎身出去。我想跟着你一起,去看看你说过的北川雪山,去洱溪的湖边钓鱼,去博蒂的大漠骑骆驼。本来说这些会是喜悦而快乐的,可是每次你讲给我听,都带着甜蜜又浓重的忧伤。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也从来不问,可是我知道,你想念那些地方,就如同你想念那个人一般,寂寞沧桑。
你说他是战场上的孤魂,也是梦里多少次期盼的温柔乡。你说他用冰雪为你搭建房屋,在沙漠绿洲里深情索吻,你说他串起贝壳为你许愿,还许诺永远相守不离不弃,却在你中毒之后毅然抛下你离开……
我还知道,这些年,你在寻找解药的同时,也在苦苦找寻着他……
可是紫羽,为什么你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呢,就连最简单的姓名也不说……或许等到我有机会找到他的那一天,会替你亲手扯了他的脖领过来,替你质问他为何要抛弃。
少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后拿起锦盒,想要再放回原来的地方,可是看着刚刚被推回原地的圆桌,苏沫儿摇了摇头,将锦盒塞到了枕头下面,后来又想了想,一咬牙,拿出怀中的那枚珍珠木簪,一并塞了进去。而后拿起桌上的蝶飞,向紫羽的房中走去。
一进屋,就闻到了扑鼻的墨香。紫羽正提了狼毫,在摊开的宣纸上提提点点。苏沫儿凑过去,入眼的,是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高山的左下方,群山环绕的中间,却有一片平坦之地,其上露出房屋的几角,和几片农田。一人站在高山山头,披着黑色的大氅。只堪堪一个背影,却让身旁的山都逊色了几分。那个男子似乎在看平地中央的村子,也或许是越过了村子望向更远的地方。而山河秀美,苍穹高远,终究显得男子格格不入,仿佛是来自天边的孤刹,冥冥间要改变着什么。
苏紫羽放了笔,偏首对上苏沫儿璀璨的眸子,微微笑着问:“好看么?”
苏沫儿愣愣地连连点头。
苏紫羽掩嘴笑了一阵,抬手在苏沫儿鼻子上刮了一下,“呵呵,臭丫头,你不管我问的是画,还是画中的人啊?就知道点头。”
苏沫儿傻呼呼一笑,抬起纤细如葱根的小手,比划着:我说的是画画的人。
苏紫羽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还装作薄怒地嗔道:“淘气。”
苏沫儿咧着嘴从袖管里倒出蝶飞,插在苏紫羽的发髻上,站得远了些,又看了看,抬手道:紫羽这样子,连嫦娥下凡都不如呢。
苏紫羽拿起手边的小圆镜,左右照照,笑说道:“还是我家沫儿会选东西,芙蓉那个女人给我拿来用的,我一个都看不上。”
苏沫儿被说得得意洋洋,扬起尖尖的下巴,比划着:那是那是,都是跟着紫羽久了才会有这么好的眼光。
苏紫羽笑得花枝乱颤:“这么说我还是自己夸自己咯?”
苏沫儿又傻笑着点了点头。复又低下头去看那张画。
“有哪里不妥么?”苏紫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苏沫儿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出神。
苏沫儿淡淡一笑,眼睛里调皮的光闪了闪,拿起笔,不消一会,画中男人的身边就多了个身材婀娜的女子。女子浓黑的发丝随风飘起,站在男人身边与之相依相伴,画面刹那就变得温馨而柔和起来。看背影,竟也可以大致猜测出这所画之人是谁。
苏紫羽静静地看着她画完,几乎在苏沫儿落笔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少女要画什么了。只是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是微笑着等她画完,然后抬手抚摸着少女的头,眼睛里面浓浓的都是歉疚和欣慰。
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最了解最关心自己的人就在身边,却还拼了命地去追寻那些得不到的人。不知是娱人,还是欺己。
很多年后,苏沫儿想,也许那个时候,紫羽就在筹划着一步步将自己推离她身边了吧。这究竟是被命运定下的一场游戏,还是在游戏纸牌中摸出的那一张命运。而不管是游戏还是命运,都在悄悄地向着这个谜一样的少女开启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