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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养在深闺未人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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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注>抬手间,已是不浓不淡一片胭脂,衬得肌肤更加雪白如玉。翠儿来叫苏沫儿去苏紫羽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佳人图。事后她去西边井口水桶边照了半天,叹了良久才离开。转天众人看到她顶着两个猴子屁股到处转悠,全都呆得噤了声,吓的。最后这事还是被芙蓉妈妈一记暴栗解决掉了,只留下一句:“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东施效颦。”翠儿怔忡半天,这东施是哪家的花魁……
苏沫儿跨进门槛时,苏紫羽并不在房中。桌上摆好了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壶里的茶还是温的。跑过去坐了,拈一块绿豆糕在嘴里,松软绵香,入口即化。品品味,苏沫儿眼珠子转了一转,忍不住又拿了一块杏仁酥,后灌了两杯半凉的碧螺春,这才满意地摸了摸肚子。
“可是吃饱了?”
低沉却有力的声音自脑后响起,震得人耳膜微痒。苏沫儿连忙转过头去,一人倚着门边,抱着手,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这样子,已经盯了很久,见到苏沫儿转过来的脸,稍愣了一下,继而一抹戏谑爬上嘴角,竟是邪邪地笑了。
意识到自己嘴边满是糕点碎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就腾地发起烧来。苏沫儿跺跺脚,应该想到紫羽这里还有别人在的,怎得这样没记性……丢人丢到家了。遂连忙站起来,埋着头就要往外面冲,可是一只胳膊突地横插到门口,生生拦住了要装鸵鸟的某人。
宇文翼看着小女儿窘态,嘴角上抬,笑意更浓。“你这是要躲到哪里去?我是老虎?会吃人?”每问一声,身子就向前倾一倾,待到三句问完,少女的脸颊已经近在咫尺。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亲下去,顿了一顿,宇文翼的眼睛却移到了那两瓣娇艳欲滴的唇上。果真是秀色可餐么……
苏沫儿不经意地往远处躲了躲,迅速摇头,脸不由得红得更甚,心里却是想,老虎是不像,可是是会吃人的。既然此路不通,我还有后门,转身就要逃,可是手臂却先一步被抓住。
苏沫儿呆住,也不敢甩开宇文翼的手。一个人伸长了手臂半倾着身子,面上些微的不甘,却饶有几分小孩子闹别扭跟人抢棒棒糖的架势;另一个用奇怪的姿势扭着身子,衣裙被扭成好看的褶皱,雪白的前臂露出一段,刚好被一只手牢牢抓着。画面诡异地定格在这一瞬间。
苏沫儿额角溢满了汗珠,犹豫着要不要挣脱这烦人的八爪鱼。要说挣吧,不行,人家可是堂堂王爷,一句话的事,自己小命就不保。要说不挣吧,自己心里这别扭得跟拧了麻花似的。
正僵持着,苏紫羽广袖裙的一角出现在门口。绝美的女子面上先是有些惊讶,再则变成了压抑的憋笑。女子用手帕轻轻点了点嘴角掩饰失态,笑着说:“王爷不是说想看看奴家教出来的女儿与别家的有什么不同么?趁着王爷在,奴家也正好可以跟宫里的那些尚宫大人比对比对,到底谁更精细一些。这……王爷如此抓着小女,恐怕……”说到后来,看了看宇文翼的手,眼里精光闪了闪,女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宇文翼鼻子里哼一声,脸别过去不看她们,手却松开了。“本王要如何,你也想来管一管?”
苏紫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奴家不敢,奴家万万不敢……”说到后来,竟隐约带出些哭腔。
宇文翼不理睬她,转而看着苏沫儿,刚要说话,却见丁隼由花园小径大步跑来,于是闭了嘴待他跑近。
丁隼擦着汗,附在主子耳旁不知神神秘秘说了些什么,两人旋即踏风而去。剩下一对母女四目相对面面相觑。苏沫儿暗自偷笑,这个王爷每次见都是这么不明所以,奇怪又有趣。虽说人家本意没有流露出什么,自己却是感觉有些奇怪。这人,下次见到一定要躲,而且要躲得远远的。
这时宇文翼正策马往王府赶,丁隼刚说郡灵县县令洛言卿来报,近日郡灵一带连天暴雨,冬日粮食本就短缺,屯粮的几处又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眼见流民日益增多,许多忍耐不下去的人都做了强盗匪徒,如再无对策,恐生暴乱。现洛言卿和门客萧霁等人正等他回去商讨诸此事宜。突地打了个喷嚏,宇文翼皱眉,莫非晨起时受凉了……
宇文翼走后,苏紫羽跪着半截还没站起来,突觉一阵天地旋转,就晕了过去。
苏沫儿大惊,赶忙将人扶起掐人中。人是掐醒了,却还是虚得很,一些细纹从她眼角蔓延开来,诡异得越来越多,慢慢爬满了整张脸,且越来越深,后又向脖子以下衣服遮着的地方延伸过去,可仍旧没有停下的趋势。苏紫羽人也越来越干瘪,不一会,活脱脱成了六七十岁的老太模样。如果不是依然在身的那身广袖纱衣,任谁都想象不到,这就是传说中畅园的头牌,苏紫羽。
似乎是感觉到皱纹在脸上“爬动”,苏紫羽“啊”地尖叫一声,一手攀着苏沫儿的胳膊,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不停地叫“沫儿!沫儿!救我……沫儿!”
苏沫儿却丝毫没有应有的惊慌,似是见过许多次,早已熟悉了一般,伸手在她眼前比划了两下,想问她一个月还没到,怎么这么快就又发了。却见苏紫羽终是喃喃叫“沫儿,救我!”显然已经无暇去思索缘由。少女见桌上还有自己喝剩下的半杯茶,伸手拿来,挣出另一只手,犹豫了一下,一口咬在指尖。鲜红的血汩汩而出,滴在已经凉掉的茶水里。只堪堪几滴血,就让房间顿时盈满了奇香。
半杯血茶下肚,苏紫羽渐渐平静下来。两只手不停地摸在脸上,抹花了粉黛,却也神奇地抹平了皱纹。少卿,又是先前绝美的佳人,却仿佛更年轻了些。
苏沫儿把方才的疑问又比划了一遍。苏紫羽仍然摸着脸,呆想了很久。苏沫儿浅浅一笑,把她的手拿下来,比划着:很漂亮,一丝皱纹都没有。然后跑到门边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看到刚刚那一幕之后,拿过来铜镜给她照。
苏紫羽左照右照一番,看样子还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在脑袋后面长双眼睛。照够了,终于放下镜子,还不忘再摸一摸脸颊,触手处一片软脂润滑,这才终于放下心。
“十多年……如今还是头一回如此猝不及防。原因……原因……莫非那个王爷……”
苏紫羽“原因”了半天,语无伦次又欲言又止,不安地看了看苏沫儿,终是没有再往下说。
苏沫儿等了等,看苏紫羽没有再说的意思,把她扶到床上。女子伺候了别人一夜,没有好好休息就陪着起了个大早,现在旧疾又提前发作,早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几乎是一挨到枕头就沉沉地睡去,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未干的泪滴,楚楚可怜。
苏沫儿又是怜惜又是无可奈何,关好房门,悄无声息地沿着小径回到西厢偏屋自己的房间,拿起一本泛黄卷了边的书,伏案静静抄写起来。一丝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打在少女精致的眉眼上,照得肌肤越发莹白如玉,吹弹可破。
少女幽幽叹了口气,扯开已经写满了一整页的纸,继续下一张。
突然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少女鬓边的发,也卷飞了桌上的纸张。
少女忙起身去捡,只见白色的纸上,满满的罗着几排娟秀的小字,看来看去,却都只是一句话——
一切皆为虚幻。
自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苏紫羽亲生的。也是从记事起,就知道那个所谓的娘每个月都要拿自己的血当药喝,否则就会出现刚刚的那种情况。紫羽说这是一种不会杀人却会折磨死人的毒,世上罕见,她托人寻访了各地的名医都没有下文。后来,有人说唯有千年雪莲才能延缓一下症状发作。可是这千年雪莲乃是奇物,万两黄金都买不到一株,怎么会轻易让她苏紫羽得到。
再后来,当她终于放弃不再找寻解药的时候,自己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苏沫儿努力回想着当年那一丝残缺而模糊的记忆,回想着那个抱着自己轻轻哄着的老阿婆,回想着自己不知怎样划破的手指和老阿婆拿起手指心疼地帮她吸吮的表情,以及在那之后的一系列变化,最大的莫过于曾经的婆婆变为母亲……
紫羽是什么人,自己又是什么人,却是为何被人丢弃,苏沫儿摇摇头,终不愿去想。
不管想与不想,这都是她们不为人知的共同秘密。
“不必过忧煎,人心苦不足”,佛祖言莫再为此事伤神,信女知晓,定不再执着。
注:《诉衷情》欧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