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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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到来之前，柏琳云不得不出宫回家了一趟。
家中传来消息，说她的祖母病倒了。出于孝道，柏琳云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需去看望她。
柏家老夫人年近七旬，身体一直还算健朗，这回之所以突然倒下，乃是因为她从下人口中听闻了一个噩耗——山南东道民变四起，她的独生子柏鸿达在混乱中失踪，至今生死不明。
柏琳云到家之时，家中哭声一片，唯有卢夫人还维持着镇定，主持府中的一切事务。
不过老夫人一向不喜欢这个儿媳，卢氏的平静在她眼中便是冷血，她虽然在病榻之上虚弱到无法坐起来，也还是要强撑着一口气指着卢夫人破口大骂。哭声、骂声、打砸声混在一起，让柏琳云头疼不已，恨不得掉头回宫去。
她也是直到这时才猛地想起，是了，柏鸿达在白鹿元年的时候，确有遭遇过一场劫难。但这个男人命硬得很，并不会真的有事。
文熙十年，山南东道便有民变发生，只是地方官僚不予重视，到了白鹿元年的时候，星火已成燎原之势，山南东道彻底沦为了泥沼，饱受官府欺凌的小民闯入各地官衙，杀死官吏、抢夺府库，在这一期间，不知有多少地方官丧命。柏鸿达或许是在逃命方面天赋异禀，想当年魏博兵变，他甩下芦氏和柏琳云，脚底抹油安然无恙的跑回了长安，白鹿元年的民变，他依旧能够化险为夷。并且按照柏琳云的记忆，柏鸿达在这次惊险之后，还能得到升迁的机会。这个卑鄙、狡诈、刁滑的男人，一生的运气就是好得不得了，让人愤懑。
柏琳云一点也不为自己的父亲担忧，不过当着祖母的面，她还是垂下了眼睛，佯作是在伤心。好在老夫人将全部的怒火都对准了儿媳，倒是暂时没有心思去理会柏琳云。
柏琳云虽不喜欢卢夫人，但此时此刻她是同情卢夫人的。以她好几世做人儿媳的经验来看，拥有一个生龙活虎的婆母，实在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
柏老太太中年丧夫，之后并未再嫁，一直与儿子相依为命。她早年也曾生育了好几个子女，只是由于饥寒等种种缘故，除了柏鸿达之外的子女无一人活到了成年。于是她越发重视柏鸿达，就好像这是她自己的命，哪怕如今柏鸿达都是五十来岁的老男人了，柏老太太仍旧认为儿子需要她的保护。
卢夫人出身高门，当年柏鸿达就是靠娶了这么一个五姓女而得以发迹，他心知自己在朝堂之上还得仰仗妻族，因此这些年来在卢夫人面前总是谨慎小心。别的男人对妻子呼来喝去，甚至动辄打骂，而柏鸿达却对卢夫人客客气气，仿佛卢夫人是他请回家供奉的一尊佛像。
柏鸿达是否心有不甘，这无人能知，反正柏老太太是很不满意的，她认为儿子受了莫大的委屈，需得她这个做母亲的为他出头。
但柏老太太并不是什么深沉阴险的人，对卢夫人再不满也就是口头上骂骂咧咧几句，卢夫人对此早已习惯，一声不吭的侍立在一旁，等到老太太终于骂累了，她才看向柏琳云，问：“二娘回来了，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阿母是指山南东道民变之事？陛下大约已经听闻了，尚不知他将如何应对。天子英明神武，又有上苍庇佑，想必很快便能解决这场动乱，届时阿爷也能平安归来。”
卢夫人蹙眉，还想要再问什么。抿过一口茶的柏老太太抢白道：“二娘身在掖庭，消息不比咱们灵通。你要是真关心你的丈夫，不如向你兄长打听打听。”
……不，虽然她身在掖庭，但她知道的事情还真挺多的。柏琳云在心里默默说道。
柏老太太才将卢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紧接着又让她去向自己的兄长打探消息，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厚颜无耻，可卢夫人既然嫁给了柏鸿达做了柏家妇，她就不可能不管自己的丈夫。
“您放心。”她说。
等到安抚完老太太，哄得她睡下之后，柏琳云与卢夫人一同走到了室外。她们难得有如此默契和谐的时候，柏琳云才开口，卢夫人便猜出了她要说什么，将她想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你父亲失踪的消息是咱家的家奴传回来的。前阵子你不是命令奴仆替你送黄金前往山南东道么？他活着回来了。”
柏琳云想起来了，她不久前为了帮孟馥，的确曾让人携带金钱去孟馥的故乡，而孟馥恰巧也是山南东道人。
“那人怎么说？”
“他抵达山南东道的时候，那里已经一团糟。山野之中到处都是流寇，节度使派兵镇压，而军队则反过来加入到了流寇的阵营之中一同烧杀掳掠。他没能找到你说的那户孟姓人家，他们要么已提前流亡，要么就是死了。而那家仆则在路途之中遇上了山匪，不得已往房州方向逃窜，就在他抵达房州的当天，恰好碰上了房州聚集的灾民作乱，他们洗劫了你父亲居住的府邸、打开了房州的仓库和武库。家仆被裹挟在乱民之中，亲眼看着刺史官衙在火中化为了焦炭。他没能见到你的父亲，如果他对他的所见所闻没有夸大其词的话，料想在那种情况下，你的父亲九死一生。”
“家奴人呢？”
“昨日带着满身的伤回来，今早上仍高热不退。”
“是我对不住他。还请母亲等会赐他财帛以作抚慰。”
“你还有心思去管一名家奴？你的父亲如今可是下落不明。”
“父亲一定会回来的。”柏琳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他的才智您是知道的，一群乱民，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卢夫人瞪了柏琳云一眼，“除了你父亲的安危，我还担心另一件事。山南东道烽烟四起，京畿地带甚至于是长安都会遭到波及。”
“这难道是卢相告诉您的吗？”
“今日清晨第一声报晓鼓响起之时，我便差人去了你舅舅那，求他为我们家拿个主意。可你舅舅那时已经进宫，直到现在还在政事堂里待着。但我想，山南东道与京畿挨得那样近，他们不可能不北上。”
他们当然会北上，会将京城搅得大乱、惊醒醉生梦死的权贵。但这和柏琳云没有任何关系，她早已不再将自己归于“权贵”的一员。她以一种看好戏的姿态期待着接下来要降临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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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东道民变。政事堂内的宰相们为此事已经商议了几个时辰有余，至今仍未能得出适宜的解决办法。
这群掌握着王朝命脉的高官们目前分为了两派，以卢道乾为首的官僚主张应以抚代镇，先救济灾民，再分批次将他们迁往富庶之地；而以国丈郑望宣为首的一派却认为应封锁沿途要道，阻止乱民入京，并出重兵镇压。
主张安抚的那一派认为百姓是被逼作乱，如今只是聚集了一部分人四处乞食，尚不至于酿成大祸，若对他们一味采用强硬手段，则将使朝廷失去民心。
主张镇压的那一派则说：若放任乱民涌入京畿，必将在京畿酿成大乱。
郑国丈质问：仓内无粮储，要抚恤灾民，钱从何来？
卢道乾则反驳道：用兵亦需粮草，无粮救灾则无粮派发军饷，届时必有哗变。
郑派则说：可调宣武、荆南之兵平叛。
卢派便说：堵不如疏，兵燹之下，死伤更重，恶果循环，朝廷必将元气大伤。
他们所争吵的内容，都被一旁侍奉的宦官记下，再层层传递，最后到了席星年的耳中，他再行至皇帝面前，将政事堂内两派的言论大致说与了皇帝听。
皇帝听完之后，第一反应不是焦灼，而是欣慰。欣慰于他的宰相不和。
宰相不和，便无法架空君王，皇帝要想大权独揽，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臣子们权力分散。古时设三公九卿，丞相一人辅佐天子，而如今则为官员加“同平章事”之称谓，使其行使相权，独相变为群相，效率低了，对皇帝的威胁也随之降低。
“卢道乾果然未使朕失望，朕上个月才授他相位，他如今便敢在政事堂内与郑望宣唱反调，好、实在是好。”
“卢相对陛下忠心耿耿，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席星年顺着皇帝的话说道。
“忠心？”皇帝却笑着摇头，“朝中大臣，无论是谁，最多对朕只有半份忠心。”
“陛下这话，星年不明白。”
皇帝挥手，示意这个自己一直还算喜欢的小宦官上前来：“星年，朕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你可不许告诉你的义父。”
席星年佯作为难的挣扎了半天，答：“星年事父需孝，事君需忠。然忠君重于孝义，星年还是听陛下的话。”
皇帝闻言，笑得愈发欢畅，山南东道的民变并未被他放在心上，他饶有兴致的同眼前的宦官聊起了天，“星年，你是哪里人？”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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