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雪晴天》风缠绵

2、十里雪晴天 第二章

　　夜色渐浓，凉意透入骨子里一般，这样的天气，屋子里早该准备暖炉的。邵瑞寒自嘲地一笑，哪里会有人为自己准备暖炉呢？虽不知晓外面是什麽时辰，然而这样的凉意，约摸是不早了。邵瑞寒勉强压住浑身的颤抖，合上书，站起身来捧过桌案上的油灯，快要将它熄灭时，听得门被敲响了。
　　邵瑞寒皱了皱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把油灯放回原处，思量著是谁深夜来访。
　　心中突然有隐隐的期待，会不会是他？
　　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喜悦，想著外头天凉，便加快脚步走到门边，并未多加思索就开了门。
　　果然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他又怎会再来寻自己？硬生生压下心头苦涩的失望，抬起头展露笑颜：“楚大哥，好久不见。”
　　立在门口的楚豫阑看著邵瑞寒的笑容，竟不自在地红了脸，幸而光线太暗，邵瑞寒并未察觉他的窘迫。楚豫阑轻咳两声，移开目光不敢去看那倾城的容颜：“我方才进府，见寒弟屋子里还亮著灯，想你兴许还未睡下，便前来拜访。”
　　邵瑞寒把楚豫阑请进屋：“难为楚大哥还惦记著我了。”脸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楚豫阑躲闪的目光终是撞上了邵瑞寒的眼，四目相对，楚豫阑的脸越发红了。想来楚豫阑武功了得，少年得意，人前总是一副冷静沈著的神态，现下这番少男怀春模样倒是无人见过。
　　斟酌了片刻，楚豫阑开口道：“不知这三年……寒弟过的可好？”
　　邵瑞寒别开脸，把视线放倒了书本上，而後移开目光，不知是在望什麽，目光含笑：“日日念书作诗，偶尔自奕一番，也并无不妥之处。”
　　楚豫阑点点头，却不知该怎样往下说了，英俊的男子只是呆呆地注视著面前的人，似是要把这张脸刻到心里去。
　　邵瑞寒依旧是不知道在往哪里看，却是轻轻动了动唇：“景大哥……也回来了吗？”
　　楚豫阑闻言，像是如梦初醒，心头钝钝一痛，压下那呼之欲出的情感，勉强应了一声：“是，景兄他也一同进了府。”
　　邵瑞寒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楚豫阑却是坐立不安起来，面上的燥热越发明显，终是克制不住：“寒弟，你……还是念著他吗？”
　　邵瑞寒涣散的目光似是一怔，浑身一耸，却又很快松弛下来，轻轻吐了一口气：“念又如何，不念又如何，他终是不会惦记我分毫的。”
　　这话像是触动了楚豫阑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向来沈著严谨的男子霎时激动了起来：“我知道寒弟心里还有他，可是……可是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著你念著你，既然他未曾给你分毫的惦记，那麽……那麽若是我……若是我的话……”
　　男子满脸隐忍的痛苦，双拳颤抖著紧握，额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邵瑞寒蓦地抬起头睁大了眼，受惊的神色却很快消失无踪，转而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低下头道：“你们都是亲王府驸马的最佳人选。”
　　随著邵瑞寒淡然下去的表情而渐渐自觉无措的楚豫阑，听了这句话，突然伸出有力的双手，猛的抓住邵瑞寒瘦弱的双肩，强硬地逼迫他看著自己，指节突出，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我不要做什麽驸马！我……我心心念念的……只有你而已。瑞寒，瑞寒，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有意躲避？……三年来，我日日给你写信，我……我总是想，如果当年在树下，第一个遇见你的人是我……那会不会……会不会……”
　　楚豫阑语无伦次，甚至直接呼出了那人的名，希望表达自己深切的爱意，试图感动面前的人儿。
　　邵瑞寒的脸色却逐渐苍白了，咬了咬牙：“楚大哥……你抓疼我了。”
　　楚豫阑顿觉失态，慌忙松开手，见那人眉头微皱，忍著疼痛的模样，暗自骂自己太过鲁莽，竟把持不住双手的力道。
　　邵瑞寒稍稍喘了一口气，随即站直身子，一脸正色：“楚大哥的信，我都仔细阅读并且尽数认真收好了，派人送来的江南名点都十分美味，楚大哥信中所书写的所见所闻，也著实让闭门不出的我长了见识。多谢楚大哥三年来的关心，我这一生都会将楚大哥的恩情铭记於心。”
　　而後便收了口，不再言语。
　　楚豫阑又焦急起来：“还有呢？没有别的想对我说的吗？”
　　顿了半晌，见邵瑞寒仍是没有开口的意向，便露出凄凉的笑，微微低下了头：“原来……我所做的这些，竟是丝毫没能够打动你……你终究是不愿接受我……”
　　邵瑞寒轻叹一声，目光对上楚豫阑的双眼，那双明亮的眸中的悲伤绝望还是让邵瑞寒心里一窒：“楚大哥终有一日将会成为人上之人，楚老将军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轻吐几口气，调整了纷乱的思绪，双眸逐渐清明，接著道：“试想如若这样的楚大哥，却因为我──一个亲王的庶子，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光明的前途毁於一旦，那麽楚老将军会如何，背负上这罪名的我会如何，失去了抱负的楚大哥你……到那时又会如何。”
　　楚豫阑眼中的悲伤渐浓，俊朗的面容也痛苦得扭曲了：“瑞寒，我……我对你是真心……”
　　邵瑞寒别过脸：“我并未怀疑楚大哥的真心。只是楚大哥你是否已经衡量过孰轻孰重，满腔的抱负，一身的才华，对你充满期盼的双亲，都可以抛却吗？”
　　“那麽……那麽给我一个机会可好？我会努力争取……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楚豫阑说著，声音却是逐渐小了下去，最後成了呢喃低吟了。
　　半晌，邵瑞寒才再次抬起头来，脸上带著一抹笑：“楚大哥，眼看就要天亮了，我向来懒散，都是日上三竿起身的，想必楚大哥是要早起的吧。”
　　楚豫阑这才清醒过来，眼中悲戚的神色却是抹不去，沈吟片刻，抬头道：“那……便不多加打扰了。瑞寒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又紧盯著面前的人看了片刻，终於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似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待楚豫阑的脚步声渐远，邵瑞寒才有些虚弱地摇晃著快要支撑不住的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这破败身体的承受能力。这寒冷的冬天，著实是难熬了些。
　　转念想起方才楚豫阑的话语，眼中分明的悲戚和失措，有力的手掌带著灼痛皮肤的温度，心下也怅然了。三年的不动声色半推半就，竟没有能让他放弃，不禁为他的执著深情而动容。可惜自己却是不能回应这份真挚的感情。不仅仅是人世不容，况且自己的心还未曾收回，怎能随轻易受了别人的一颗真心。
　　轻叹一声，不由地想，要是他对自己说出了这番话，不知自己该会如何欣喜了。
　　原来自己竟是一直抱著期望的。
　　不堪的自己从未放弃心头的妄念，多麽可笑。

　　屋外夜深人静，之前被郡主回府惊动的人们也进入了梦乡。
　　窗外的树丛里却有人影，只见那人神色冷然，让人捉摸不透的高深莫测，身形纹丝不动，像座雕像一般，连呼吸都隐去了，亦不为寒冷的天气所影响，只是抿唇沈著脸，听著邵瑞寒屋子里传出的轻微咳嗽声。望见屋子里的灯熄灭，眼帘垂下，很快又张了开来，眸中一片清明，却闪著一丝难以言状的复杂，半晌，才收回视线，白色的衣袖轻轻一挥，顺著方才楚豫阑离去的方向径自去了，静谧的夜里竟是听不见丝毫脚步声。
　　方才被袖子拂过的灌木上的积雪纹丝不动，细弱的枝干也没有一点摇晃。

　　次日，邵瑞寒同平常一样，在日上三竿的时辰缓缓睁开了眼，就著冰冷的水梳洗了面容，正要照常坐定，摆好某日未解开的棋局自奕一整天，却见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低眉顺眼地从大敞的门走了进来，抬著一个铜质的新暖炉进来轻手轻脚地放下，又旁若无人地加好煤炭，生了火，正在他们要如来时那样低著头退出去时，愣怔看了他们许久的邵瑞寒这才有了反应。
　　“请问……这暖炉是谁送来的？”
　　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小厮不慌不忙地答道：“回三少爷，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番好意，还请三少爷笑纳。”
　　邵瑞寒皱了皱眉：“你家主子是？……”
　　小厮依旧面不改色，低著头：“小的们只是奉主子的命，实在不方便透露。”
　　邵瑞寒心想这小厮一脸镇定泰然，兴许不是平凡人物，自家主子的交代自然不会违抗，从他身上大概也问不出什麽，便让他们离去了。
　　邵瑞寒望著微微闪著昏黄色火光的暖炉，有些出神。但也并未多想，既然是他人的好意，便也就收下了，暖炉也的确是自己需要的东西。想来自己这样的人物，实在不值得他人费心算计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