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女孩》尽霜

4、跟我来

　　西边将落未落的日头，在为天边编制霓裳的同时进行今天最后一轮对大地上生物的猛烈攻击。
　　两天两份检讨，打破之前的记录。李婉婷把混着余热的书本扔进书包，潇洒起身，抬头挺胸的走过蒋正豪的座位。
　　“你别哭了，我和你一起打扫，很快的，你就别哭了。”马娇娇一手拿扫把一手拿纸巾，轻声细语的安慰王小花。
　　王小花手里的扫把没停下过，眼泪划过苍白的脸颊默默咽下肚子。眼中的寒意与恐惧将九月的骄阳隔绝在外。
　　马娇娇又抽出一张纸巾，手足无措的安慰默不作声的王小花：“你要是有急事就回去吧，这里我来扫。”
　　又是一阵沉默。
　　“他们人呢，今天怎么就你们俩。”斜靠在门框，看着走廊上垂泪相望的两人，李婉婷冷冷开口。
　　“他们说有事。。。。。。”马娇娇见识过李婉婷的脾气，所以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声音。
　　果然，还没等马娇娇说完，李婉婷就炸了：“他们有事，你们就没事啊，你一刚来的，都没排上你值日，你扫什么。”
　　王小花顶着心里和眼前的压力，小声解释道：“马娇娇是在帮我。”
　　“一个个被欺负傻了，他们走，你也走，明天骂起来谁都别想跑。”这两张脸明明是楚楚可怜，可在李婉婷看来这两张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我是傻子。”
　　马娇娇和王小花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们怎么还没走。”黑眼镜出现在走廊尽头并一步一步，向李婉婷三人靠近。
　　顾望走进后才发现王小花哭红了眼，马娇娇白皙的手拿着扫把，而李婉婷则是继续摆着一张臭脸。
　　“你哭什么，怎么就你一个打扫，他们人呢。”顾望转头继续问道：“马娇娇，今天就排你值日了？”
　　很好，又一个傻子，还是成绩榜上第一的傻子，李婉婷真想敲开这三个人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
　　压住火气：“因为那群人家里着火了，急着回去救火。”
　　顾望在李婉婷的冷嘲热讽中做起了阅读理解，不辜负她第一名和“一只耳”的盛名，拉起王小花就要去办公室告状。
　　王小花吃痛皱眉，从顾望手里挣脱出来，忍着哭腔：“来不及了，这里快打扫好了，打扫好我就能回去了。”说着又弯腰扫了起来，豆大的眼泪砸在刚扫过的地上。
　　“他们太过分了，我们应该告诉老师，让老师来处理。”顾望着急的踩过王小花扫过的地上。
　　“我来不及了，你们走吧。”在这个暑天，王小花裹着校服外套，却浑身打着寒颤，这股寒气像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游走后背激起一阵冷汗。
　　马娇娇小心询问：“什么来不及了，你说出来，我们也许能帮你。”
　　王小花摇摇头，死咬住嘴唇。眼中的恐惧慢慢变成了绝望。
　　“烦死了！”李婉婷赌气似的把书包重重扔在讲台上，转身进了杂物间，拿着扫把吭哧吭哧扫了起来。
　　这边李婉婷把扫把舞成了大刀，那头的顾望也没闲着：“马娇娇咱们去涮拖把。”
　　“好。”马娇娇点头道。
　　教室里的吊扇配合教室外的蝉鸣，“吱压压”的为辛勤劳动的四人来了个双重奏。
　　“吱压压。”
　　“吱！吱！吱！”
　　“吱压压，吱压压。”
　　“吱，吱，吱。”
　　相遇，相识，并不一定都动魄惊心，也并不一定要一样爱好，才会成为朋友。相同的身份，相近的遭遇，让这四个被二重奏笼罩着的女孩，一步一步靠近对方。
　　李婉婷直起腰，毫不在意耸起肩膀抹掉脸颊的汗水。马娇娇手中递出的面纸停在了半空，不知是该送出去还是收回来。
　　顾望把扫把，拖把归为后，冲马娇娇说道：“要不，给我吧。”
　　“好。。。。。。好的。”马娇娇双手把面纸递给顾望。
　　顾望道谢后，一边擦着被刘海盖住的汗珠一边说道：“你来不及干嘛，快去吧，这里都打扫好了。”
　　王小花背起书包，脚步又急又乱，不小心把倒架在课桌上的椅子撞了下来。顾不上胳膊上的伤痛，王小花忙说着对不起，把椅子扶正。
　　无心的过失彻底乱了王小花的心，从课桌到教室门的距离，最多只有几十步，王小花撞倒了两把椅子，在课角磕了三次，最后撞在了讲台上面，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摔去。
　　“你没事吧，快起来。”马娇娇连忙上前想扶起王小花。
　　就在手触碰到王小花胳膊的那一刻，王小花整个人触电似的往后退，就像是眼前的不是可爱动人的马娇娇，而是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
　　“你赶着回去偷菜啊。”李婉婷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教室：“有什么就说，检讨也写了，架也打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在李婉婷的世界里，一起打过架都是兄弟，女孩子的一点小心思在她那根直肠子里早就消化排出去了。
　　“是啊，你有什么事就说，到时候告诉老师，老师会解决的。”顾望劝道。
　　“我。。。。。。我要。。。。。回去做饭。”王小花在李婉婷的逼问和马娇娇，顾望的劝说下，磕磕巴巴拼凑出一句话。
　　“。。。。。。”
　　“。。。。。。”
　　“。。。。。。”
　　“吱压压。。。。。。吱压压。。。。。。”
　　“吱吱吱！”
　　教室里又只剩下双重奏了。十四，五岁的中学生，为成绩不好哭，为小说里的男女主哭，为一段网络上的露水情缘哭。为一顿饭哭？这不是年少轻狂时该做的事。
　　马娇娇扶起王小花，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在肚子里反复打磨。
　　做饭这件事，不管是学校还是老师都没法管，顾望也退到一边。
　　“买菜了吗？”李婉婷皱眉问道：“家住哪？”
　　不问原因，不想后果，李婉婷直接掐住问题的中心。
　　“没买菜，我住小王村。”王小花对眼前这个上课睡觉，下课闹事，满嘴江湖义气的女孩深信不疑，这份信任来的十分没有由头，却是那样在心里深种。
　　“跟我来。”
　　多么简单却有力量的三个字，似乎是可以把剩下的事都交给走在最前面的走出带头大哥步伐的李婉婷。也许的个人魅力太过强大，把另外两个与这件事无关的两个人也带了过来。
　　李婉婷没在意，带着三个人迎着彩霞的方向走去，远处画师打翻了画盘上的橘色与金色，两种颜色搅做一团，为被烘烤了一天的水泥路，屋檐，操场，大树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就连四人白色的校服上也染上了这种颜色。
　　李婉婷轻车熟路的带三人来到被改装成小店的储藏室。她家的这个小店，一半卖辣条饮料红领巾，另一半放着三个六层大书架，上面摆放的是江湖恩怨，爱恨情仇，还有少女们的白日梦。
　　“回来啦，”那个坐在烟雾缭绕中的男人眼睛没有离开牌面：“看你舅今天大显神通，今晚带你下馆子去。”
　　曾大国！顾望和王小花马上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曾大国！传说中他无处不在，他可能会出现在窗户边上，也有可能出现在熄灯之后的房梁上，他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咬断熟睡人的脖子。
　　很久之后，大家都熟悉了，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把这些传说说给当事人听，曾大国怒目圆瞪，菜刀直直的把西瓜斩成了两半，浑厚的叫声穿过房梁直冲云霄：“去他妈的，老子吃饱了撑得慌啊！大晚上有空调不吹，到他家房梁上爬着。”几个小姑娘吃着曾大国切好的西瓜，乐的合不拢嘴。
　　然而现在，顾望和王小花低着头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出于礼貌，马娇娇本来是想去打招呼的，可是看着旁边瑟瑟发抖的两人，也就放弃了。毕恭毕敬的与她们站在一起。
　　李婉婷跑上跑下，在家里和店里来回穿梭，时不时抽空怼一下曾大国：“你这点智商还是留着晚上偷菜吧。”
　　“哈哈哈哈哈”众人肆无忌惮的嘲笑这个在外叱咤风云，在家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的活阎王。
　　“臭丫头，长本事了是吧，我是你舅，能不能客气点。”曾大国摆出凶神恶煞的嘴脸打起感情牌：“亏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属白眼狼的啊。”
　　“吃屎长大的那是狗，你属狗。”李婉婷大包小包扔进一辆三轮电动车上，转头提醒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围坐在小桌子旁的几个赤膊大汗，笑红了脖子，圆滚滚的肚皮跟着笑声抖出了节奏。
　　“老曾，没想到啊，还有人能治的住你。”
　　“滚他妈一边去，给你脸是吧。”收起和李婉婷说话时少许的嬉皮笑脸，曾大国一声怒吼让他们知道活阎王不是白叫的：“别在我这杵这，走！”
　　“开不起玩笑别开啊，走。”
　　“别别别，老李，老曾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一人少说一句。”
　　“是啊，少说一句，时间不早了，散吧散吧。”
　　几个壮汉拖走骂骂咧咧的老李，其他几个陪着笑脸说客套说：“老曾啊，老李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一人少说一句啊。”
　　“走走走，都走。”曾大国不耐烦的挥手，几个大老粗字不识几个，劝起架来颠来倒去就这几句话，听着就烦。
　　“你个臭丫头，搬家啊，你把菜都拿走，老子拿什么给你做饭！”
　　闷热的夏天没有风，没法帮曾大国的话带到驰骋在乡间小路上李婉婷的耳边。
　　“扶着把手！王小花你往前坐，给我指路！”李婉婷扯着嗓子冲后边三个女孩喊道。
　　王小花尽力往前摞，放开了嗓子，吼叫着为李婉婷指路。马娇娇没有坐过电动三轮，双腿并拢斜坐着，尽量放低身子。
　　车里的瓜果蔬菜，五花肉横冲直撞，顾望紧握扶手勉强坐稳的同时，另一只手把菜放在身上牢牢拽着。
　　电动小三轮的码数拉到最大，飞似的带着四个女孩逃离背后那片城镇，那个夏天。
　　许多年后谈到这件事，李宛婷苦笑着说：“当时想这么一直骑下去，去哪都好，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