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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灭 ...

  •   房间里的烛火明明灭灭闪着昏黄的光,年轻的阙族少主将影斯剑放在塌边,用刚烧好的热水细细擦拭轮椅上白衣女子血脉尽断的双足。八年了,不知道这往后她还会再遭几个八年这样的罪,阙中卓引埋在黑暗里的脸上猛的闪过一丝疼痛,这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原本娇悄的司命侍女之所以会被这样永远禁锢在没有生气的木质轮椅上,终身以车代步,都是因为那时候自己可笑的善良以及可恨的懦弱,都是因为寂娑人恩将仇报豺狼之性。
      这一生他永远忘不了亡国那天,涧澈司命拼死将伤重几近昏迷的他和资质甚好的侍女寒汀护送出空寂;忘不了冰天雪地,女子纤弱的双肩负着神志微清的少走走停停远上昆仑求技;忘不了一夜之间被司命尘封进积潭幽狱的数万云阙族人,忘不了空寂易主雪山之巅弥漫开数月不散的浓重怨气。生身的爹娘和司命涧澈被寂娑的魇皇开坛血祭,寒汀的双足自他恢复健康后便被告知会永远残疾。这八年来,背负着锥心刺骨的仇恨,没有人知道他过的是怎样艰辛痛苦的生活,日日夜夜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怎么努力都还是无法摆脱那一张接一张染血的记忆。于是,强忍着将该死的软弱和无用的善良从生命中彻底剔除,硬生生把灵魂撕裂,以影斯剑下的鲜血喂养心头无边的仇恨。
      仇恨真的是可以杀人的,杀死仇敌,同时也毁灭自己。
      轮椅上一直静默的白衣女子突然抬手轻轻擦拭少主额上沁出的细汗,微笑着说,如果让族里其他人看见堂堂一国少主,竟为属下做这样低贱的事,恐怕不知道会怎样责罚我呢。
      卓引握着双足的手缓缓颤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正为他拭汗的女子不以为然的轻笑,看见又怎的?他们敢拿你怎样?难道就不怕我掌下的影斯么?
      寒汀唇边的微笑还在,语气却突然变得疏理而淡漠,还好在这个世上还有少主不想伤害的东西。
      卓引心中一痛,面上却未表现出丝毫异样,他收了木盆和毛巾俯身将轮椅上的女子横抱到塌上,你是在怪我刚刚不该杀掉这店家上上下下一十三口么?
      寒汀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她摇头苦笑道,和你有仇的是焕魇和椤汐,干这些无辜受难的寂娑平民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无辜受难?年轻的阙族少主不置可否的冷笑了一下,如果我告诉你他们是焕魇那家伙伪装刺杀你我的暗人,又如何?
      寒汀缓缓抬头望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阙中卓引,冷声道,我是病着,可我并不糊涂!空寂暗人吗?呵,那十三四岁的姐弟还都只是两个孩子,他们会懂什么技击暗杀?
      卓引下意识的蹩起眉头,面对同伴的指责和怀疑心里升起些微的不快,你不相信我?你在怪我?
      白衣女子轻轻闭上眼,疲惫至极的缓缓摇头,没,寒汀哪里敢怪少主您。
      寒汀你不要忘了,当年引起亡国之祸的时候,焕魇和椤汐也不过只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要知道孩子的貌似单纯事实上可要比技中高手都杀人于无形。卓引顿了一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刺痛和悲凉,那种伤是你受过一次就会永生不忘的。
      寒汀微闭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有隐约的泪光,也不是怀疑少主刚刚所说的那一番话,只不过,眼前不断闪现和那对姐弟临死前凄厉悲恸的画面。影斯剑下,少女瓷白的颈部已经有了致命的伤口,眼神也开始变得浑浊,可是怀里却下意识的将惊恐万分的弟弟揽的更紧护的更深。那种血泪交织的绝望,那种欲其生却无力挽救的悲伤,深深刺痛了轮椅上也曾有过相似境遇的白衣女子。无论当初他们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怎样的动机出现在他和她的面前,生死关头,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都是做不得半分虚假的,终究是他亲手结束了他们的生命,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韶华转瞬间便在影斯剑下消散了魂魄。寒汀转了个身,背对着自己打小陪伴长大的少主,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我累了,少主也请早些歇息吧。
      卓引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着寒汀单薄僵直的后背轻叹了一口气,端起木盆转身离开。
      夜,黑如泼墨,天宇中微亮的星辰犹如双双柔情的眼睛凝望着貌似安详的空寂大地,肃静的巷道里隐隐响起了木轮碾过青石地板的声音,微弱而坚定。
      寒汀伸手推开柴房破旧虚掩的木门,借着黯淡的星光向里面望去,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帕掩住口鼻。虽已断气多时,可那对相拥死去的姐弟却还依然保持着临死前相偎相护的姿态,紧紧抱扣。轮椅上的白衣女子不禁茫然,哪怕是将不再有意识支配的尸体从大堂移进柴房都还是没有办法把他们分离开来么?究竟是怎样深可见骨的感情才能让身后的他们依旧坚定的如此干脆如此决绝?寒汀苍白的脸颊渐渐浮现出一丝空洞一丝迷茫,她失神的摇动着轮椅慢慢向那对姐弟的尸体靠近。
      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死寂的柴房突然泛滥开排山倒海的杀气,轮椅上的女子微微一怔,出于本能的向左侧墙壁迅速靠去,弹指间便觉有一道凛冽的剑气携着疾风从耳畔掠过,她轻扬左手按着突袭而来的方向以快过攻击速度三倍的蓄势即刻甩出一把暗器,右手同时探入怀里掏出一把一尺长的精铁短刀,左右连续五招封住了敌人可能来袭的所有路径。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可是寒汀知道这一守一攻间她已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多遍。对方已有三人中了她的暗器倒地绝命,可是黑夜里四周依然潜伏着她无法精确推知的杀机,师傅传授的刀法已被发挥到了极处,如同水银泻地,护住全身上下每一处空门,可是还能坚持多久呢?少主你此刻在哪儿?
      惨淡的星光下,短刀织就的银白色光幕已经越来越稀薄,边缘处开始渐渐显露出细微的破绽,技击之术她并不擅长,可要使用幻术却也早失了先机,寒汀暗自叹下一口气,今夜她会死在这里么,就像少主所说的那样死在自己那可笑的善良和可悲的恻隐之心上么?
      正这样想着,突然瞥见一道锋利的剑气破空而来,简单而凛冽的招式,只为杀人而修习的招式,仿若在一瞬间卸掉了原本全部压制于她的杀气,夜空中银光连闪,影斯挥舞出如虹的轨迹映亮了女子苍白的面颊。
      削断了最后一名暗人的喉管,未及散尽全身的煞气,年轻的阙族少主便急急奔到白衣女子身侧,细细的打量起她来,寒汀,你……可否哪里受伤?
      女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她伸臂隔开肩膀上少主紧握僵直的手掌,轻轻摇了下头,低声道,不曾受伤。
      阙中卓引缓缓舒了口气,却即刻又冷厉的责备道,就算不相信我的话,就算你心里对我有气,你怪我,也不应该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家性命,你可知道,若是刚刚我晚到一步,后果会变得多么不堪设想!如果你不在了,我要如何复国,而尘封在积潭幽狱的数万阙族人又要谁来救赎?寒汀阿寒汀,你做事怎可以如此不计后果,如此不负责任!
      第一次被自己的少主这样厉声责备,寒汀脸上慢慢浮现出愧疚的神色,她垂下头去低低的应了一声,寒汀知错,请少主责罚。
      卓引望着月光下面色苍白的女子,心中翻搅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他颤了颤嘴唇,最终只轻轻叹出一口气。背对着她,年轻的阙族少主疲惫的突出这样一句话,寒汀,你要知道,我不是每一次都可以这样护你周全的,就算是我也同样不能够承受太多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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