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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主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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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小石用血红的手揉了揉脸蛋,想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她挤出一个笑容。想当初,她随意一笑,也是颠倒众生的。有无数的人追捧她,有无数的人夸赞她。她的美是从骨到皮的。
可是她老了。
他们不看骨,只看皮相。没了那副皮相,就只能成为一个卖身存活的普通妓女。
可她受欢迎了半辈子,又怎能吃这样的苦?
又怎能忍受突然从云端掉到谷底的感觉?
于是她想到了庄云忌。
她小时候便见过暂住此城的庄雎,他行为举止颇显风雅,谈笑有当让人十分舒服。他还生了一副俊雅容貌,惹得当时城中大半姑娘春心萌动。
剩下的一小半姑娘都是已有婚约在身,只好克制
她们对庄雎的感觉。
而她恰好受过庄雎帮助,当时遇饥荒,饿死了许多人。庄雎暂住城中便是来帮忙的。他带了大批粮食,还帮她赶走了抢她馒头的坏人。
那时她还小,却记住了庄雎的容貌和字,在那么小那么天真的孩子眼里,庄雎便是下凡神仙。
直到她二十岁的时候,又见了一面庄雎。
和小时见到的一摸一样。二十岁的她想,庄雎当真是神仙吗?
听说他还是丞相的救命恩人。
后来她老了,为了恢复年轻,寻找古籍,求上道士,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勉强保持了关鸠在青楼刚见到她的样子。
最后还是不行啊。
湿热的液体落下,和血液混在一起,痛疼加剧。
甚至连自己的家乡,小小的故土都保不住。
毕竟她为了追求青春永驻,抛弃了多少,那些待她如亲生骨肉的人们被她扔下了多少次,而她又跋涉了多少次,离开了多少千里。
追悔莫及。
所以在寿命终结之际,她只能用极端的方式保住这个小小的城市,让里面的百姓不受屠杀。
即使她违反了与丞相的约定。习邪术的她曾碰上也深究于此的丞相,后来就做了丞相的人。
丞相命她压下城中人的谋反。背叛丞相的后果她自然知道,她一人背叛了,丞相也不可能把全城人都给砍了。
装疯卖傻拉住庄雎一段时间,这样城外士兵会等不及,然后来莽撞开城门。
没有庄雎这个军师的指挥,对面一群武夫进城,城中召集的青壮年和退役兵再用肉身筑第一面城墙。
隐蔽在周遭的越国军队见情况不对,定会突袭上来。
他们不相信越国君主,也不相信越国军兵。在两方于城外侧硝烟四起时,再放火箭。
让这个城独立出来吧。
做不到的。在她看到敌方主帅的那一刻意识到。
越国一向恃强凌弱,多年来不停向外扩张打仗,压榨人民百姓,繁重兵役徭役。
周国也曾被欺压过,可突然出现的新主帅却带领周军战无不胜。
本来,屠小石以为,新主帅是不会参与这场周国与越国的战争的。毕竟越国都已经明面上弃城了。
明面上?她忽然想起刚刚在青楼里看到的庄雎旁边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就是主帅啊。
她由于用了邪术记忆混乱,竟是没在那么关键的时候记起!既然这样,庄雎也不是丞相的人,他……是来帮周国的!
保不住了
。
就在她准备跳下城墙的那一刻,变故突生。
一切都在消散,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庄雎关鸠两个人的背影,他们并肩走着,脚步一致,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好像千年如此。
关鸠深吸口气,相信记忆不久后就会全部想起,至于目前……
周围的一片白茫茫的,他和庄雎一直在向前走,好似没有尽头。
“那位同学和小姐应该已经出去了。”透着清雅的声音从肩侧传来。
关鸠觉得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秽还没有被完全解除,而且为什么他的身子在一点点变矮变小?!
侧头望庄雎,肉眼上看他的身高没有变,但是在关鸠眼里庄雎就是在一点点变高!
庄雎的面庞在一点点变青涩,棱角和气质变得锋利,被岁月磨出的温文尔雅在面上已经体会不出来了。
而关鸠的面庞在变稚嫩,不知何时,身上披了一件僧衣。面无表情的他忽然一顿,伸出左手摸了摸头顶。
幸好,头发还在。
庄雎停了下来,弯腰掐了把关鸠水嫩嫩的小脸蛋,“别老是成天瘫着一张脸。”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茅屋,外边看去破破烂烂的。“这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庄雎笑道,语气中充满了怀念。
关鸠的身体却比他的思想反应的快一步,先跑到了茅屋门口,转身面向庄雎,开口一句,“回来了。”
见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
庄雎笑眯眯上前,“我说我是你的老情人信吗?”
关鸠立马回神,脸瘫得更厉害。
庄雎体会到了他眼里明晃晃的“怎么可能”。
他理了理素衣宽袖,蹲下身子,两手略带仪式感地从关鸠背后绕过去,郑重而又缓慢地道,“一个故人罢了。”
一个独过万轮日落,看朝代更替,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晴雨风雪,都在每天祈祷着,盼望着你回来的故人。
一个故人罢了。
嗯,罢了。
没人会知道,这个秽的产生仅仅是因为,一方等了两千年,一方,忘了两千年。
还是因为两千年后……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一个拥抱就足以解决它,从不需要什么战争什么牺牲。
是寒冬,下雪天后。
庄雎记得很清楚,他和关鸠真正的初遇。
身后是越国丞相手下的追赶,而他不慌不忙,还有闲情在逃跑的同时停下欣赏路边的寒梅。
真好看。
然后又被追兵赶上,沾染一身梅香的他在慢悠悠的和他们玩捉迷藏。
心下还想着,陈越这手下有亿点点愚钝呢。
幸好当今圣上是个明君,要不然这国家早灭了,连丞相的人都那么笨。
但当时的圣上是明君,往后的就不一定了。
可能是太过悠哉,上天一时看他不顺眼,给他扔冰河里了。
落了个狼狈不堪的模样。
雪压枝头,后边远远的还是那群坚持不懈的人。庄雎虚晃几下,暂时甩开了他们,就瞧见了这山中的庙。
井庙。
心性还年轻的他吐槽了几嘴庙的名字,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正堂中央跪坐着一个老和尚。
他好像料到了今天会有不一般的客人到来,任由庄雎在正堂中张望。
“我在这住几日,没问题吧?”庄雎一双长腿盘起,坐在团蒲上。
老和尚点头,“施主,他们快来了。”苍老睿智的声音没有起伏。
庄雎干脆直接进了后院。
老和尚起身,拦着随后赶到的士兵们。
他知晓丞相为了那点“修仙”传闻追捕他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成仙啊。
士兵们面对老和尚的阻拦,也不敢闯,毕竟这井庙的名声在百姓中响当当的,庙中时常对百姓伸出援手,并且在这儿祈福听说也准。
带头的士兵板着严肃的脸,只好带着人撤退。
庄雎一溜进后院,就看到了攀在树上的“小猴子”,一身僧衣,可头上扎了高马尾。
和尚不剃头?庄雎来了兴趣,曲起左膝,右脚一蹬,先坐上了高处的树枝。
树一震,树上堆着的雪哗哗落下,“小猴子”立马抱紧树干,不敢乱动。
借角度,庄雎瞅到了关鸠的脸,小嘴巴抿的板直,鼻子被冻得通红,大眼睛水润水润,眉毛没有因为树的震动而有丝毫变化。
小面瘫?
庄雎悠哉悠哉。
小面瘫没有管别的,自顾自地爬上树枝,从腰带里抽出绑好的小型扫帚,把上边的雪一点一点扫掉。
爬到庄雎那根树枝的时候,才抬起头看向庄雎,黑乌乌的大眼睛直视着他。
庄雎两手撑在身侧,故意挡着关鸠。
但是半天两个人都没有发话。
整得庄雎尴尬症都犯了,但是他也不想说话。
关鸠见庄雎没有让开的意图,便慢腾腾地从树上爬下去,进了一个房间。
庄雎跟在关鸠后边,也进去了。
关鸠自己在前边敲木鱼,庄雎靠在门边看他。
反正老和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我住这间。”庄雎道。
老和尚弯腰行礼,又退了出去。
庄雎不见外地坐在床边,“小面瘫,敲木鱼有意思吗?”
木鱼声停了一下,在庄雎以为关鸠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见对方和表情一样平静的声音,“有意思。”
一句话就成功让氛围冷了下来。
那天庄雎坐在屋里听关鸠敲了一天的木鱼,关鸠没有管后边的庄雎敲了一天的木鱼。
是他们初遇的第一天。
周围的场景逐渐消散,最后回到了那所谓的元旦晚会,周围人好像没发现庄雎关鸠等四人突然的消失。
那边的方思文和陈苏溢看到庄雎和关鸠也松了口气。
待典礼结束后,关鸠收拾东西,和唯几个熟的同学打了招呼,就像往常般走路回家。
庄雎隔着不远处跟在后边。
就像当年初遇一样跟他回家。
犹记那年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