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忏悔 ...
-
事出重大，大法官里奇先生、波尔主教，还有退休的加德纳主教，一同来觐见女王，斗胆向她报告，伊丽莎白公主的事情。
女王的反应，他们是有预料的。女王信任她的妹妹，可是铁证如山，不止小托马斯的指控，伊丽莎白的侍女作证，她私下见过小托马斯。
玛丽尚保有理性，分析道：“她见过小托马斯，不能说明她参与了叛乱。小托马斯在宫廷没有职务。他业余写诗，他的父亲和伊丽莎白的母亲……”玛丽懊恼地垂下头，上帝晓得，她怎么提起安·博林的丑行。
“要的是证据，证明公主殿下没有参与。”里奇道。
玛丽瞪着她：“我的妹妹不恋权位，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准审判她。”
“是，陛下。”波尔恭敬承命：“不审判，能不能让人问公主殿下的话？我的意思是，加德纳主教。”
玛丽看向加德纳主教：“也好，你和伊丽莎白熟悉。别吓到她。”
加德纳颔首。玛丽再问波尔：“伊丽莎白怎么样？她说了什么？”
“公主殿下没有辩解。我们奉陛下的命，把她看管起来。公主殿下很平静。”波尔如实回答：“恕我直言，陛下，公主殿下若是无辜，她的处境非常危险。”
“为什么？”玛丽问。
“在陛下的孩子出生前，伊丽莎白公主是王位的假定继承人。她是新教徒，异教势力会利用她，您的势力会中伤她。”波尔道。
他们有备而来，替女王想好了主意。里奇道：“您对公主殿下的保护是不够的。若您一味纵容公主殿下，更多的人会感到公主殿下的威胁。”
“伊丽莎白还小。”玛丽惶急：“我的孩子马上要出生了，无论男女，继承顺序在伊丽莎白之前。”
加德纳索性挑明了，让女王明白，她的宠爱对公主殿下是无用的：“陛下，您的孩子同是腓力亲王的孩子，西班牙王位的继承人。公主殿下是新教徒的希望。陛下不想公主殿下被利用，要让她待在安全的地方。”
“哪里是安全的？”玛丽越来越困惑。她相信妹妹是无辜卷入了天主教和新教的斗争，如何保护妹妹免于无妄之灾，她也不晓得。
“伦敦塔。”波尔笃定：“陛下，昭告全国，公主殿下失了您的欢心，她就没有利用的价值，就安全了。”
“进了伦敦塔，便是囚犯了。”玛丽按着桌子，犹豫了。她想寻个信赖的人商量，腓力远在约克郡。玛丽再一次感到了孤立无援，做了女王，同样的无依无靠。她的臣下建议她把妹妹关进伦敦塔，等于承认了伊丽莎白谋反。她不能让妹妹受委屈。玛丽不怀疑伊丽莎白。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了解妹妹的为人，她和叛贼小托马斯·怀特没有关系，只是见过。可恶的小托马斯，玛丽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但杀不得，他还没有定罪。
玛丽心乱如麻，她是那么地想念腓力。她给约克郡的每一位贵族写了信，没有回音。腓力到底在哪儿，玛丽一次次在心里问。伦敦的事情，腓力肯定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他抛弃了她。不会，她有了腓力的孩子。为了孩子，腓力会回来的。那是他不爱了，不在乎了，丢下她一个人应对危局。玛丽几近崩溃，双手掩面，迟迟下不了决心。
里奇晓得对于女王的残酷，无奈催促着：“陛下，伦敦塔没那么可怕。公主殿下可以得到非常好的照顾，挑一间舒适的屋子居住。风头过了，您放公主殿下出来。不会太久的。”
波尔道：“公主殿下名义上是犯人，待遇还是公主。公主殿下在外面多待一日，多了一日的风险。起义风起云涌，我们招架不住，除非陛下放弃回归天主教。”
看在帮助过她的情分上，玛丽愿意相信他们。他们是她的同路人，父亲在世的时候，誓死捍卫信仰。他们是忠贞的信徒，不会害伊丽莎白。玛丽默许了，思量了须臾，提了要求：“我要见伊丽莎白。”
“抱歉，陛下，不能见。不可以让人知道，陛下眷顾公主殿下。”里奇有些冷酷了：“不妨写一封信给公主殿下，臣转交。”
玛丽一想，不是见面的时候。写信也是好的，妹妹会理解她的难处。玛丽又念起了腓力，若她早听腓力的，责令妹妹皈依正教，不会有这么多事端，妹妹会平平安安的。
玛丽近日来思虑过多，头痛欲裂。她强撑着，让侍女代笔，给妹妹写了一封信，交给里奇先生。玛丽回到床上躺着，身体的负担令她不堪重负。她常从噩梦中惊醒，叫着腓力的名字。支持不住的时候，玛丽给约克郡的贵族写信，求问腓力的下落。腓力走了不到一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仿佛一辈子那样漫长。玛丽觉得自己苍老了，日复一日的，盼不到丈夫的归期。玛丽愈加惶恐，生怕腓力不要她了。
宽慰的是，伊丽莎白进了伦敦塔，随遇而安。看守为公主殿下安排了上好的房间，允许她散步、读书、通信。伊丽莎白送来了回信，告诉姐姐，她在狱中过得安静、充实，感谢姐姐。她的隔壁住了个有趣的朋友，经常和她探讨问题。她教姐姐无需担心，她并不着急重获自由。
玛丽捧着妹妹的信，亲人的爱和谅解是她仅存的希望。她没有错信妹妹，伊丽莎白是好女孩。小托马斯·达德利受了刑，一直没有供出关于伊丽莎白的多的情节，证明公主是清白的。玛丽想放了妹妹，波尔说不是时候。公主一旦出狱，女王烧死几个新教徒，便会有人打着公主的旗号，反对女王。等到女王产子，立王储，公主便可以回到乡下过日子。
玛丽听了波尔的建议，时常送信和书到伦敦塔，安抚妹妹。玛丽从不在信中聊自己的情况，其实，她越来越不舒服了。腓力迟迟未归，更折磨着她的精神。
有一日，玛丽醒来，忽觉口渴，欲喊侍女倒水，听见梅和玛格丽特在聊天。她听到，她们说了“亲王”“苏格兰”，玛丽凑到门边，仔细听她们说什么。梅说，她有个亲戚在北方做治安官，在亲王过境的时候，盘查过亲王。亲王调头向北，到了苏格兰。玛格丽特说，不用她饶舌，宫廷有传闻，说亲王和苏格兰的王太后搞到了一起。
玛丽五雷轰顶，推开门，吓了两个侍女一大跳。她不顾风度，逼问玛格丽特，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玛格丽特吓得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说，她也是听来的。
腓力的一贯作风使玛丽认为，传闻不会是空穴来风。苏格兰是英格兰的敌人，腓力跑到了敌人的床上。他眼中没有她这个妻子。他可以和别的女人厮混，唯独不能和英格兰的敌人。他是英格兰女王的丈夫，苏格兰也是他的敌人。玛丽万万想不到，丈夫做得出这样的事。他的风流没有底线。
玛丽身子发软，瘫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梅和玛格丽特连忙搀她到床上，请来御医。玛丽叫住了她们，不要医生，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她麻木地躺着，睁着空洞的双眼。玛丽的意识脱离了她。她觉得累极了，欲哭无泪，睡不着，迷迷糊糊的，好像腓力近在迟尺，她伸着手，拼命抓，抓不到。
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的痛将玛丽拉回了现实。小腹似被一双大手揉捏，她痛得蜷缩起来。梅看到女王的睡裙染上了血，惊呼一声，狂奔着请御医。
御医来了，孩子保不住了。女王的脸惨败如纸，血浸透了被褥。御医让侍女为女王灌下催产药，把腹中的死胎打下来。女王的心碎了，没了生的意志，却无力反抗。御医没有办法，征求了女王的同意，让伊丽莎白公主来。女王能见到的亲人只有伊丽莎白了。
伊丽莎白来时，孩子打下来了。玛丽昏了过去，是身体的疼痛，更是心痛。伊丽莎白跪在姐姐床前，抓着姐姐的手，感同身受着姐姐的苦，流不出眼泪。她恨极了姐夫腓力，也恨无能的御医。说什么也没用了，伊丽莎白放开姐姐的手，坚强起来，坐到桌前，给姐夫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她听闻了，腓力在苏格兰的宫廷。她要把姐夫骂回来，给姐姐赎罪。
一周过去了，腓力终于回来了。玛丽痛不欲生的日子是伊丽莎白陪伴的。玛丽在静养中，想了好多。她清楚，自己肩负着女王的责任，不能倒下。孩子也许会再有，也许不会有了。玛丽觉得自己不会再快乐了，再育子嗣的希望渺茫。不重要了。她有孩子，亦留不住丈夫的心。原因不在孩子，腓力不爱她了。她傻到了极点，年近四十的女人，腓力凭什么爱她？她偏不醒悟，做了那么久的美梦，赔上了孩子。
玛丽把自己关在寝室，拉上厚厚的窗帘，不见人，包括伊丽莎白。黑暗中，她捏着被角，无声地哭泣。她的人生从十七岁，父亲宣布和母亲的婚姻无效，便毁掉了。任她挣扎，纵使做了女王，等待她的依旧是痛苦。她犯了什么错，上帝要这么惩罚她？伊丽莎白敲门，对她说，腓力回来了。她不想见他。如果可以忘掉腓力，多好。
伊丽莎白出来，回绝腓力亲王的求见。
“殿下，姐姐不见。”伊丽莎白面容冷峭。
腓力关心情切：“玛丽……还好吗？”
“身上恢复了，心上却……”伊丽莎白直言不讳：“你到了哪儿，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来和玛丽解释。”腓力惶惶。
伊丽莎白截了他的话：“你觉得姐姐的状况，能听你解释？”
“伊丽莎白，别这样。”腓力心虚了，他对不起玛丽，他的理由不足以解释，可他是控制不住的，他不是故意的。他晓得玛丽会伤心，他还是做了。他不求玛丽原谅，只想让玛丽了解他的苦衷，那样玛丽也会好受一些。
玛丽宠爱的妹妹伊丽莎白回护姐姐，挡在中间，使他进退无措。腓力放下身段，恳求伊丽莎白：“妹妹，求你，让我进去看看她。”
“你是为了你自己。假如你有良心，便无法安心。姐姐那么在乎你，你一走几个月。孩子没了，你要负责任的。”
腓力无话可说，伊丽莎白是对的。孩子没了，他恨透了自己，答应了玛丽，没能照顾她。他是疯了，傻了，听了威洛比的，到约克郡打猎，不计后果。他想不起家中的妻子和她辛辛苦苦孕育的新生命，只顾自己快乐。
“我不是人。”想到孩子，腓力扶着墙，痛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玛丽千辛万苦有了孩子，拼尽全力孕育了五个月，那是他期盼了多年的继承人，这么没了，是他的原因。腓力抽了自己一巴掌：“是，我没脸见陛下。伦敦的起义，小托马斯的诬告，我让陛下独自面对了。”
伊丽莎白冷冷的，对他的悔恨视若无睹：“你的忏悔和上帝说吧。殿下，我奉劝您，您还不是西班牙国王，在英格兰行事要收敛。若您心上没有姐姐，大可回西班牙，你们两相清净。姐姐不需要您假惺惺的照顾。”
“伊丽莎白，你……我并无这样的心思。”
伊丽莎白向姐夫屈身，叫来一名侍女：“您没有其他的事情，送您回寝室休息。姐姐这里不劳烦您。”
伊丽莎白自始至终态度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腓力明白自己有多错，不和女王的妹妹计较。他爱玛丽，旁人抑或不相信，他爱玛丽胜过他的第一位妻子伊莎贝拉。玛丽是年纪大了点，可是她善解人意，温柔，宽容，具备所有女性的美德。她全心全意地爱他，替他着想。玛丽的容貌是美的，相由心生，岁月宽待了她。腓力怜惜她，敬重她，感谢上帝在他第一段失败的婚姻后，赐予一位美好的妻子。只是，他犯了男人的通病，辜负了玛丽的美和善。
腓力心知肚明，自己是什么人。他不敢向妻子发誓，亦不敢向自己发誓，将来能够专心致志侍奉妻子。他只有尽力克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待玛丽好。腓力感慨，曾经和伊莎贝拉争吵不断，祈求美好的姻缘。而今娶了满意的妻子，却是另一重烦恼。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忏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