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叫玄光,是卫国公子瓒之女,我三岁那年,阿父终于结束他二十多年的质子生涯,回到了卫国,但随即又听从卫君之令去和流亡卫国的唐国公子伋图做邻居。
阿父为质二十多年,颇有些交际手腕,没多久就和这位邻居、流亡卫国十五年不得归的唐公子伋图成了好友。
有一天,唐公子伋图来我家,把他的儿子子婴也带到我家来了。
那天我午睡,醒来就见到一双乌溜溜的黑亮眼睛和我相对,近得几乎就要贴上我,我吓了一大跳,以为是阿父宠妾黎夫人的黑狸奴跳上了我的床,要来害我,又不见傅母在房中,我急得手一挥,张大了嘴就要大喊大哭,却见那双眼睛突然流露出欢喜笑意,离我远去,并叫道:“阿父!夫人!醒啦!光醒啦!”
赫然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形小团子,不是黑狸奴。
小团子叫完,又手脚并用,迅速爬上榻来,一边试图拉我,一边道:“光你醒了,我们去玩吧!”
我眨了眨眼,惊讶得忘了哭喊,张口结舌问:“你、你是谁呀?”
他仍试图拉我起床,说道:“我是子婴!”
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小胸膛挺了挺,很是神气。
让我想起了打鸣的公鸡,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他歪头看着我,不解问道,“快起床和我一起玩啊!”
末了,他嫌弃道:“你好重!都拉不动!”
我抽回手,扮鬼脸:“才不是因为我重呢。”
他生气了,叉腰质问:“你是说我力气小?!”
我坐起来,得意洋洋地摇头:“也不是!你力气再大也没有用!”
他困惑了:“哪是为什么?”
我有心卖弄自己的绝招,伸出一根手指给他:“你拉拉看。”
子婴依言来拉我的手指,我放松了手的力道,子婴用力来拉,但不管他怎么拉,拉几次,都不能完全把手拉过去,他憋得脸都红了,十分不服气,还想再试,非要成功不可。
傅母们早已进来,在一旁看了有一会了,我的傅母戚姑温和阻止道:“小公子先歇一下罢,让女公子先穿上衣服,莫要着凉了。”
子婴不依,冲戚姑发起了脾气,他的傅母赶忙上前哄他,把他抱出去。
我穿好衣服,在窗前梳头的时候,听他抽噎着闹脾气说:“阿父在哪里?我要回家!”
傅母为难地责问:“公子来的时候,不是答应过,一定会和公子瓒家的女公子一起好好玩的吗?”
他不作声。
我一把推开铜镜,爬上几案,从窗子看出去,只见他和傅母站在庭中一角,别着头,抿着嘴,一副理亏但又倔强地不愿认错的样子,和我闯祸被阿母训斥时好像哦。
戚姑把只绑了一边揪揪的我抓下来按住,绑另一边揪揪。
我催她:“快点!子婴要回家了,我要去和子婴玩。”
戚姑脸上露出笑容,温声问:“女公子很喜欢和小公子玩吗?”
我用力点头,却忘了头发攥在戚姑手中,扯痛了头皮,眼泪争先恐后地上涌,跌出眼眶,急道:“喜欢!快点绑好!别让他走了!”
戚姑忙告罪,很快帮我绑好揪揪,抱我出去。
子婴却已不在庭中,和他的傅母一起,不见了。
我急得想哭,忍不住叫阿母,戚姑说阿母有点事要处理,安慰我也许子婴还在和阿父告别,还没走,抱我去找阿父了。
子婴果然还在,但是不肯理我,我看得出来,他不是不愿理我,只是有点难为情,因为他冲我的傅母发脾气了,我去拉他的手,告诉他要是和我去玩,就告诉他为什么他拉不动我,他马上同意了,我又提了一个要求,他不能再和我发脾气,他在好奇心得到满足和保住面子之间艰难抉择了一会儿,也同意了。
那天,我和子婴去玩和泥巴,又跟着他去市集上听一个樵翁说他在深山伐薪遇到的奇怪又有趣的故事,回来路上各自摘了一大堆树叶草叶斗草,两人轮流出叶子,谁要是没有相同的叶子,就要挨打一下,打手心。
开始我们觉得很好玩,都打得很用力,但打着打着,手心红了,手心痛了,我们生气了,开始吵嘴,打架,傅母们只好把我们分开,让我们向对方赔礼,我和他对望一眼,哼了一声,挣脱各自的傅母跑走了。
但第二天是上巳节,两家一起去袚褉,我们又一起玩了。
上巳节好好玩啊,桃花好漂亮,人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也好多,就是总有人来逗我和子婴,捏我们的脸,往我们头发上插花,好讨厌哦!还有些人把手中尖头红茎的草给我,起哄着让我送给子婴,我和子婴都生气了,那个草一点都不好看,头还尖尖的好可怕。然后几个小童嘲笑我们没见识,他们说那种草是可以吃的,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剥开尝了一口,故意一口呸掉,嘲笑回去,结果是我和子婴和他们打了一架,他们打输了,嗷嗷直哭,鼻涕眼泪齐下,滑稽极了,我和子婴看着,笑得肚子都疼了。
自此,我和子婴天天都在一起玩。
我们玩泥巴,斗草,追猫逗狗,撵飞人家的鸡,差点掐死人家的鹅,偷摘人家的桑果,去市集上听樵翁和南来北往的商贾说故事,有时也下河去捞鱼虾,每逢此时,必要被阿母责骂,她生怕我掉水里淹死了,听说,在我之前,我有一个姊姊,她就是淹死的。
阿母生怕我也像姊姊一样死去,每次我偷偷下河被她知道,都把我拘在家中,不准我再跟子婴出去玩,子婴有办法,搭了张梯子爬上两家的围墙叫我,我们就一起坐在围墙上摘枇杷吃,阿母又担心我们会从墙上掉下来,只好又放我出去玩。
我和子婴一起玩的时候,难免时有争吵打架,但总是很快就和好了,整个卫国我最喜欢和子婴一起玩了,和别人打架我们就是受伤,也从来不会输,吵嘴也常能把人气哭,还有做恶作剧,哈哈哈……没有一次不成功的,大人都曾被吓得屁滚尿流。
子婴真是个聪明厉害的小孩子一一当然,我也是!
可惜欢乐的日子太短暂了,我和子婴八岁的时候,唐公子伋图流亡在外的兄长回了国即位,把同样流亡他国的弟弟公子伋图召回了唐国。
分别的时候,我和子婴都哭了,我追着他们的车驾跑了好远,谁也拉不住,但车驾终于载着子婴叫我的声音远去,我再也追不上,倒地大哭,回来大病了一场。
病中还在哭,每逢想到,我再也见不到子婴,再也不能和子婴一起玩了,眼泪就止不住地流,直到我收到了子婴寄的信和包裹,信里说了对我的想念,还说了一路上的见闻,然后告诉我,包裹里有他觉得好玩的,送我的玩具,另外还有一小包树叶草叶,信誓旦旦说都是我从没见过,在卫国绝对找不到的,让我数着数自打手心。
我一看很不服气,把蔫巴的树叶和草叶倒出来查看,第二天病就好了,立马出门去找相同的树叶草叶,并把找到的树叶草叶也随信寄给了他,可惜路途遥远,子婴说收到的时候已经烂掉看不清了。
我感到很沮丧,这么说还是不能再和子婴一起玩斗草了。
没有子婴的日子,我只能自己在卫国流连,去我和子婴常去玩的地方,见我和子婴常见的樵翁和商贾们,听熟到倒背如流的故事,打听唐国和子婴的消息。
阿母见我终日郁郁,便说我也长大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样只惦记着玩,也要开始学习掌管家事了。
我无所谓,反正没有子婴,卫国一点都不好玩了。
一天,我在跟阿母学习怎样制作菹酱的时候,受到了启发,把收集来的草叶晒干寄给子婴,告诉他收到后再泡水,草叶就能重新显现原本的样子,我们也可以继续斗草了。
我满怀期待,也自鸣得意,翘首企盼等着子婴的回信,然而我犯了个错误,子婴回信中说寄过去的干草叶全压碎了,倒到水中,也乱成一团,看不出是什么叶子来,所以他给我的干草叶用一个小匣子寄过来。
我为自己犯的错误感到懊恼,同时也为终于又可以和子婴一起玩而高兴,每一次子婴寄草叶树叶过来,我都会认真地去采摘草叶树叶来比对,若是没有,就老老实实地按没有的数量打手心,一点也不像以前子婴还在卫国的时候那样,趁他不注意就耍赖。
我相信子婴也是一样的。
斗草的游戏我们一直乐此不疲地玩着,就是后来长大了,也一样在玩,除了卫国和郊外的树叶草叶,阿父去封地的时候,我也会闹着跟去,在那里寻找从没见过的叶子,到后来实在找不到比较有新意的叶子了,我们就开始斗花,斗花也同样好玩,有些花儿斗完了,还可以做香料使用,一举两得。
就在连花儿也快斗光了的时候,卫国生了乱变,卫君,我的大父,要把他最年长的儿子,就是我的伯父卫太子废掉,并略过我阿父这个次子,立小儿子做太子。伯父刚收到风声,就当即收拾行装,带上家眷出奔徐国避难,阿父也携家带口,先奔封地,犹感不安,又从封地出奔去了唐国。
我实在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到子婴,因此对全家流亡唐国丝毫没有阿父的凄戚之感,相反,我心中还埋怨,大父怎么不早点立小叔父做太子呢?那样我就能早点见到子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