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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楚调 ...

  •   已隐约闻兵器相格声。
      她加快脚程奔向他,狠捷几剑劈开敌兵,与他并肩。
      只有兵,尚无将。敌将在山下,正带部队推进。
      「妳回来做什么?」他杀得兴起,也杀得鲜血淋漓,气息已有些急促。
      「早跟你说过来还命。」索性与他背靠背,四面抵敌;手中兵刃挥舞的同时,一面言语:「要逃?还是守着这路口?」
      「现在退,我们或许走得了。」言下之意,最后一批撤的兵士们必死无疑;前面撤的几批也许也难逃溅血命运。
      她明白他的意思,隐约也猜到他会这么决定,就如同他不曾多费唇舌叫她先行离开──明知她不会听。
      敌方士兵已渐渐形成包围之势,却不再上前攻击。这虽给了他和她有时间喘口气,却也知晓──敌方将领已到。
      「一次两个,收获不小啊!」果然,敌将方至,士兵让道,转眼已在眼前。
      他和她谁也没有答言,只是眼神显得更加戒慎。
      「已是末路穷途,降又何妨?」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高境界,不战而说敌之将自是更好。
      她让他去与对方将领对话,自己则半靠着他的背,防着敌兵杀机忽起。
      「不如将军来降我主子如何?」他盯着敌将,语意尖锐,语调却似轻松。
      「哈哈哈!主子?认这样的主子何用?」敌将大笑,神色顺转严肃:「上求材,臣残木;上求鱼,臣干谷……身为下属,为主子出生入死实属本份;但也须看主子值不值你这样为他卖命──阁下的主子早已视阁下如弃子,又何必愚忠至此?久闻阁下武技精绝、勇而有谋,何不另投名主?」
      「未尝见识将军武艺,但说词倒令在下大开眼界。」他心中黯然。主子是他最崇敬的人,如今却出卖了他……突如其来的难过情绪太过强大,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恨?是痛?但在心绪未厘清前,他选择抵敌。
      「阁下是在激将?」一哂,摆明激将无效,但论武奉陪。
      「请了!」也不多说,横戟,他已摆出单挑姿态。
      敌将姓乐,盔明甲亮,招式沉着,稳中求胜。
      而他虽几法狠辣快捷,到底是已受重伤,久战之下,絶无胜算。
      这点,她明白,敌将也明白,所以必定稳守不进招……
      不动声色,冷不妨,手中长剑一掷,直往敌将要害而去──
      「唔!」
      乐姓将领猝不及防,狼狈地以手中长剑急忙挡格。
      「走!」他亦未料到她竟会如此;然收招不及,已在敌将右臂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口子;反应却也奇快,在敌方士兵回过神来群集欲砍杀手无寸铁的她前,快步到她身旁,不顾身上伤口激裂,砍劈杀戮宛如已届疯狂,在无人敢近身的情况下,拉着她快速遁逃。
      「别管我!追!」
      敌将一个命令下,紧咬在他与她身后的,是上千名敌兵。
      逃、逃、逃!偶也缓下脚步,回身砍下几个脚程较快的追兵。幸亏是山道,敌兵无马,否则插翅难逃。
      渐渐,兵士们谁也不敢跑在最前方,生怕自己一个超前,长戟就此挥来。
      虽说脱了身,到底仍无处可去。藏入林中略歇,他的呼吸声喘促得教她觉得不对劲──
      皱眉。她看见他的右腹汩汩出血,伤势甚重;回首来时路,血迹斑斑。
      「靠着。」她伸手扶他靠着树坐下,撕下自己的袍摆成长条,「我帮你扎伤。」
      他依言,任她帮自己止血。「他们迟早会追来的。」
      「我知道。」这时候,敌军怕是已包围整个山头了吧?
      「而我伤重。」暗示再明显不过了。其实,他不反对她抛下他离开。
      她不为所动,专注地在他的腰腹间缠上一圈圈袍摆撕成的绷带;完成后,自顾自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离草丛,离开他的视线。
      再回来时,双手捧着布块。
      「渴吗?喝点水。」她在他身旁蹲下,原来手中捧着的是饱吸着水的布块──不用说,又是撕身上衣料得来的──扭转布块吸收的水,稍稍解他的渴。
      老实说,他看见她再度出现在眼前时,一方面觉得不意外,一方面却又觉得受了震撼──很矛盾的感觉。就算说是要还他一命,但他压根不认为她欠他一条命──何苦搭上性命,陪着他这个重伤之人?
      「还渴吗?我再去取点水。」摆脱追兵后没多久,她见到了蚁穴,知道附近有水,这才挑此地暂歇。
      「妳……」
      「嗯?」她疑惑地挑眉回看他,却见他欲言又止。
      「不,没什么。」其实他是想明说出口,要她自己逃命去的。虽然未必会成功但总比带着一个重伤之人有机会。
      但想起了她一贯的固执,话也就咽下了。
      *****
      天色暗了。
      她本想趁着夜色混出山林,先至邻近村舍假作平常百姓,再慢慢打探义父驻军处;但在见到山脚下火炬成连后,只能打消了念头。
      敌方包围山头为意料中事,却没想到竟如此动众。现下月色昏暗,所以滞守山下;待天色一亮,敌军必定上山。
      只能硬闯。然她手无寸铁,而他一身重伤。
      义父能擅画戟,他也是,她也是。只是彼此专擅虽同,毕竟不是自己惯手的武器;他的戟长度、重量皆与她的相差甚远,威力必有商减;可如今景况,九死一生,难容一错。
      「妳睡吧,我守着。」靠在树干上,眼睛即使习于黑暗,也只能看到她不动的身影,但他知道她还醒着。
      思绪暂理,她往他所在处看了一眼,冷冷的说了句:「重伤在身何必逞能?你尽管休息。」
      事实上她也挂彩不少,不过和他相比,都算皮肉小伤。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低沉的嗓音唱起了汉帝刘邦歌吟过的曲:「大风起兮云飞扬……」
      先是静静听了会儿歌,她站起身来,在他身旁蹲下,一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还真有些烫。
      「就算烧坏了脑袋,这会儿也别唱这歌。」
      他肩窝上的创口应该是引发热度的主因,腹上的伤口则血虽稍止,只得注意着别让周边溃烂;可惜这战败得太狼狈,自己的战袍都已破烂不堪,哪来其它衣料帮他保暖?思考不过片刻,她便挨着他坐下──两个人的体温总是比较暖和。
      他有些惊愕。
      己方军队中,没有人不知晓她的性格木讷,表情平板,所以通常不会将她清冷的口气与直率的辞令视为厌恶的表现;然而,也几乎较高阶的将领们都注意到了:她对他,一个并不常有交集的人,却有丝敌意。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也察觉到了。
      所以她现在的举动份外令他讶异。
      「妳还真是恩怨分明。」为了还他一命,她可以强忍着和讨厌的人挨肩并坐。他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听不出愠怒的口吻,语气平板如昔。
      「没。只是在想既然妳不爱听这首,那我换首唱。」
      根本不是曲目的问题,重点在于现在根本不是唱歌的时候。她皱着眉正想请他闭嘴乖乖休息,可惜慢了一步,他的歌声已出。
      那是她印象极深的歌,霸王别姬。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这是项羽的安魂曲,却勾起她好几年前的回忆,于是一串深深印在脑海中的语句,下意识脱口而出:「垓下一役,项王迸发了最凄美悲壮的灿烂,史上无人能及──留侯不能,韩信不能,高祖皇帝也不能。」
      歌声骤止,他听见了她的话,眼神陡地温柔了起来,依稀看见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老人,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围在火堆旁,一个说故事,一个听故事的情景……
      「做为武将,谁的心里都向慕霸王。」语气淡淡的,和平日里的沉稳自信不一样。「这片土地雨风飘零,无处偏安,有人允武,有人惯战,有人善谋,有人能断……却是人人都在追寻着自己心目中的霸王。」
      「那,你找着了吗?」她明白他触动了心事,难得地接话答腔。
      「曾经,我以为我找着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半晌后,又哼起了歌。
      国殇。
      楚调难歌,他的楚音也咬得神韵全无,然她并没有制止他再唱下去。音韵虽差,心曲却足以与歌共鸣,令人动容了。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这段歌吟的是秦楚交战中,秦军军容之盛,但此刻他却想起了约莫四百年前,秋雪飘落中,二十九飞骑疾奔快驰的景象……
      项羽突围,有二十八名楚军将士矢志跟随,不愿降汉;漫天飞雪中,他们追随项羽疾驰往江东;身后,是成千上万的汉军部队。
      项羽对这些忠心耿耿的子弟兵一力护持,甚且曾亲自为之断后。自垓下至乌江,残骑二十九几次被汉军先锋部队追上,却始终无一人损缺。
      乌江畔,项羽终于自刎;临死前,犹仰天慨叹「非战之罪」。二十八骑江东将士原本能够安然渡江的,却不约而同抽刀,殉主江畔。
      即使回到江东,再起东山,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们的霸王已经不在了……
      谁能在性命危发时,仍顾念属下安危?
      西楚霸王始终对追随自己的部将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歌声渐渐弱了,泪水也悄悄滑下他的脸颊。
      曾经,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堪比项羽的霸王,所以出生入死,毫无怨尤……是的,曾经。
      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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