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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弃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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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她不明白。根据义父的作战计划,本该由右军抽调兵力去补上城西的战术缺口的;可如今传令兵竟带来这样的指令──
「将军,主帅有令:全军抽退,前往会合地。」
「那么城西的援助呢?」她虽惯于听令,却对这道指令相当质疑:「原先说好:若是情况不利我军,则右军急退,左军殿后;但无论如何,都得派兵接应城西不是?」
「属下不知。」传令兵责在传令,余者并非通盘知晓──甚至连命令中的「会合地」在哪儿都不知道。
该要率军急退的,她想。可又有些迟疑──
右军一退,他怎么办?城西兵力薄弱,右军撤走,城西众兵将顿成肉俎,任人宰割。
可他是义父的心腹爱将不是?否则也不会将城西交予他。该是另有安排吧?或许哪路退军便是应命前往接应的。
「将军?」见她半晌不发话,副将有些急了。
右军占总兵数五分其一,若不听命调度,恐将造成极大影响。
「三副将听令:速领军往与主帅会合。」
号令一发,勒缰转马,便欲往城西方向去。
左估右算,己方军队除自己率领的这一路外,根本没有能够接应城西的;即便是右军前往救援,势必也得付出极大代价……
「将军,妳上哪儿?」副将之一拉住她的缰绳:「擅离职守之罪,罪可致死啊!」
「那么违抗将令,罪该如何?」她肃穆看向直属部将,直到副将松手。「事后我自负荆请罪,生死任凭主子处置。」
「可……」副将大感不妥,还想发话。
然而长鞭一扬,右军主将早已飞马而去。
副将们面面相觑。
「往东南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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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他常碰面,但毫无交情可言;他知道她是义父收养的孤儿,偶尔在义父的指示下和她切磋武艺,如此而已。
更甚且,有意无意间,他们彼此竞争,对话间依稀对对方都有敌意,交换着不算和平的言语。
但无论如何,终是同袍。她和他之间,不存在所谓的「过命的交情」,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他抗主帅令,抛下一整部兵力来援救他;只是、只是……
她想起了四日前的军帐会议。当日义父对此次作战计划是这样的:城池能保则保,城西缺口由右军援助;若战况恶劣,则弃城远走,东南会师,城西众兵将由右军接应共退。
但如今想来,敌军攻势虽猛,却也非无法支撑;义父一早便下令东南会师,无疑,早已定断弃城;而今又命右军直接退转东南──
城西众人,远在战役开打前,便已是弃子。
心中泛起凉意……但愿,但愿事情不是如她所想……
*****
城西兵将未亡者,身皆有伤,但仍然守住林子口。
虽说是「守住」,事实上也已后撤到最后防线了。自小生长在西羌塞外,她的目力极佳,远远便见到伏藏在林后的城西守兵。
掠过小径,轻轻巧巧放倒几名敌兵。大概是料定此道过窄,城西守兵无法在不惊动敌军的情况下逃脱;然而这样的估量在她身上完全不适用──同是武将,但天生的身体限制令她力不及男人,因此「轻灵」成了保命、制敌的依侍──不动声色快速制服少量敌人,正是拿手绝活。
照理来说,她该已进入了城西守军的射程范围,然而箭羽却迟迟没往她身上招呼。
箭已罄。于是她明白:等会儿见到的他,可能已是血染满身。
「是我。」她感觉到了林后传来的杀气,立时止步。
半晌。
「右军来了吗?」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我们得救了!主子果然没有抛下我们!」
林后传来了欢呼声。紧接着,守军们一个个自掩蔽处走了出来,个个身上挂彩。
他也是。持戟的左手,臂上,血已透红扎布。
他看见她,难掩讶异,却没有兵士们的兴奋神态。
扬手制止了兵士的欢呼拥抱,他的语气满是不敢置信:「真有援军接应?」但仍抱持着一点希冀。
「不。」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体会到的是和他等同的心冷。「没有援军,不会有援军。在主子的计划里,城西的八百守军,打一开始便是弃子。」
她看见他面无表情,闻言不为所动,显见已然猜到遭主子遗弃的事实。
其实,这是一步好棋。众所周知,他是义父最信任的副将;没有了他,义父如断一臂。派他镇守城西,正可向敌人昭示死守的决心──所有人都认为义父不会舍得抛下他。
可是在存亡关头,义父选择了抛弃他。以城西的幌子吸引敌人的注意,令其它部队尽可能保持完整。
在这个烽火燎原的时代,兵力便是资本。
「那么妳来做什么?」别过头去不愿看部下们绝望的神情,他还是弄不清她何以单独在此出现──既然没有援军的话。
「来印证猜测正确与否罢了。」她微拧眉,语调平板如昔。「还有,来还欠你的人情。」
他不置一词,不讶异她对五年前的事耿耿于怀。
五年前,她初临疆场,经验不足,险些惨死敌将刀下;他就近帮忙,早一步刺死了那名敌将。
「不多说了。外无援军,内皆伤兵,你有什么打算?」她轮眼一看,余部兵员大约五十人不到,可以想见敌军攻势威猛。
「妳是打小径上来的吧?」她的武艺优擅,他很清楚,所以推断无误:「对方虽然只派些许兵力守着这条路,却也明白:如果我们想要无声无息离开,唯一的方法便是从此地弃守,往后方撤退。因此,约莫隔半时辰,便会有一路军自小径上来探查;若然没有受到阻挠,便知我们已撤走。衔尾急追的话,我们没有马匹,一旦离开这片林子,没有活路。」
「如果分批撤呢?」可是谁愿当最后一批?
「已经这么做了。」他指着余下的兵士:「城西守军,总数八百一十四人,阵亡六百七十二人。一次撤走约二十人,如今这是最后一批。」
越晚走,活命机率越小。现下敌人之所以没有干脆大举进攻,是因为还不晓得主力部队早已撤走,害怕遭到前后夹击,又或者有伏兵;一旦对方将领弄清己方早已弃守,城西守军必死无疑。
「主帅已将所有兵力尽皆撤走。」她仰头看他:「时间不多了,快撤!否则敌军若是查觉,说不定分兵抄截后路。两边夹击下,没有脱身的可能。」
「我知道。现在,妳领着他们撤。」
「你不一起走?」她问语方落,立刻知道他不走的原因。
敌军自小径冲上来了。
他想自己守在这个路口,换取士兵们逃命的时间。
没有第二句话,她领着残兵退走,留下他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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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走吧!往南边逃,活路较大。」不茍言笑,他不在,她便是官阶最高的将官。一句指示丢下,她转身快速回走。
士兵们愕然。但是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一个个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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