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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书生青许 ...

  •   细闪的鳞片幻化成了粼粼如波光的银白色霓裳,风猎猎而吹,将少女那薄纱广袖吹得如乱颤的花枝,和着过腰的青丝,于暗夜中恣意而动。

      只这“枝”远比花更俏更绚,因远处,如被祭祀的范县,已淹没于浪涛,被黑水吞没的人群,早已不知去向,此间,尽是黑暗无边,只她飘在水上,落于空中。

      天地间,活着的唯一生灵,是她,也只有她。

      东大泽安静极了,是死绝后的净,是亡尽后的寂。

      她周遭蒸腾起了仙气,灵力将那已经震碎的一块土地圈了起来,遮挡住了外面的暴风雨,如浪涛中紧余的一块礁石,也如苦海中唯一的凫渚江汀。

      那道看着纤细修长的背影,显得孤寒异常。少女望着再不复从前绿水的东大泽,呆呆傻傻,不知所措。

      从前白若月还是一只小白蛇时,日日趴在房檐上,听着公子读书讲礼,弹琴识曲,它不能言语,没有手足,即便早早就通了灵性,能分辨公子的喜乐,可至多只能通过将蛇头在他掌心蹭一蹭来表达欢喜。

      那只小白蛇,只有一个念想,若是它能修得人形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在公子感慨“荷尽已无擎雨盖”时,陪他哀秋;当他读书“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时,为他煮碗热汤面;在他觉“苍山远暮,天寒白屋冷”时,为他披上暖衣。

      她盼了许久,等了许久,直到自己慢慢从一条小白蛇,变成旁人口中的“大蟒”、“长虫”,她失望透了,她以为自己识得公子的话,便是条与众不同的蛇,也许一日得了机缘,能修得正果。
      可乌飞兔走间,春夏秋冬划过了几轮,小白蛇没有丝毫变化,它仍是蛇,与公子全然不同的一条蛇。

      她不吃不喝,颓废极了,有时还想,是不是若这番死了,这一世终了,变成一条死蛇,就能化成魂魄,等在奈何桥,盼望有一日,等公子寿终正寝时,能有机会同公子说上一句话呢?

      渐渐地,竟然连最喜欢的房檐都不愿意去,只躲在草丛山石间,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

      那时青许公子瞧出了它的低落,还安慰道:“若月只是变得更似云间皎皎玉盘。………………,我瞧着,倒更显可爱呢。万物生,自有生的道理,你的好,你我知晓便是,不必在意他人言语。”范青许拿出小白蛇爱吃的果子,放到它嘴边。

      它甩头将果子丢到地上了,他捡回来。

      它甩尾巴将果子卷起抛到院子里,他再捡回来。

      如此反复多次,最后小白蛇再不好意思作乱,蜷做一团躲在房檐下,佯装睡去。

      才闭上眼,就闻见了棠梨的香气。那是山里百年老棠梨树上的果子,最是香甜,汁水都蹭到了它嘴边。

      它张开眼睛,就见范青许一手拿着一半梨子,温温柔柔地笑着同它说:“一人一半,好不好?”

      “吭哧!”小白蛇咬住了果子!公子那么俊逸出尘,那么美好,他喂果子,谁能拒绝呢?小白蛇啃着甜美的梨子,想着,过几日再颓废吧。

      日子又回到从前,他读书写字时,它趴在房檐上晒太阳。
      公子给它讲故事,给它读诗,给它弹古琴,给它讲何为红尘的七情六欲。

      凡是公子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他总是要和小白蛇说上一说,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

      小白蛇很聪明,即便不能言语,可却听得懂大半内容,她识得何曲好听,懂得何诗动人,只是那七情六欲,对它来说有些难度。

      小蛇妖偷偷想,若是一直都这样,一辈子有多长都无所谓,只要能和公子在一起就好!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小白蛇终是窥见了一些红尘里头的七情六欲,知晓了一种由“欲念”衍生出的怨怼,叫做“人言可畏”。

      那些原本和睦的邻里街坊,在范青许苦读十年,得中秀才后,都似变了嘴脸。

      他们诋毁他,说他寒窗十年都未曾金榜题名,怎么养了条大蛇,就忽然开了窍呢?

      这蛇必是妖物,两相授受,乱人伦,施妖法,才得了这名利。

      原来将白的说成黑的,两片薄唇一碰,只发出几个声音,便能成为一把利器。
      它伤人从不见血,可比涂地鲜红还让人疼。

      原来从清流到浊水,不过是肉眼根本都瞧不见的口水,从悠悠众口里来回咀嚼两遍,那些话语,就变成脏水,泼到他身上,将他从神坛拉下,贬到泥里,任谁都可以踩上几脚。

      公子那么好,他凭什么承受这些不白之屈呢?因为它,都是因为它!因为这只小蛇变成了大蟒,小白蛇悲伤地想。

      终于在一个冬日,它将攒了许久的栗子、松果、干枣摆到书桌上,离开了公子的家。

      “若月,你出来!我知道你是藏起来了!你年年冬日住在暖炕边,从来不冬眠。别躲着我了,回家好不好?”范青许找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又一年春天来,他再没等到他的小白蛇。
      他才知道,他许是失去它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小白蛇一直藏在他身后,偷偷地瞧着他,偷偷地守着他。

      小白蛇不想让自己成为旁人非议范青许的理由,它要自立自强,做尽好事,让自己有一日能成为旁人说起范青许时,夸上几句的“顺便一提”。

      它私自做着梦,比如,日后公子去京城考中了大官,外头的人在夸起他时,会随便一提,“范公子曾养过一条小白蛇”、“那蛇如何如何通人性”、“还做了不少好事呢”……
      光是这样想,都能让它心里乐开花来。

      它知道那种感觉,从前公子讲过,叫做“锦上添花”,公子由来是“锦”,它要成为他的“花”,而不是眼下这般,是他的“污点”。

      时有渔民从东大泽出海捕鱼,掉入水里丧命,小白蛇就钻到东大泽里,日日守着捕鱼的渔民。
      若渔船遇到浪涛被打翻,它就立马游到人落水处,将人驮回岸上。时日一长,被小白蛇救过的渔民越来越多,人们只道是水里住了神仙,唤它作“神蟒”……

      如今,当年的那只小白蛇终于修得人形了,可她想给她的公子瞧一瞧,却是再也不能。

      她的公子,没有等到瞧上她一眼,就冤死在这范县大牢里……

      这夜乌云密布,雷雨震震,本没有月,可她,矗立于冷风飘雨间,白若一轮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月才从和公子的往事中醒来。”她抬手唤了一道灵力,幻化成了一方洁白丝帕,捏于那柔荑白指间,轻轻擦拭着范青许嘴角凝结的深血。

      她动作轻缓,又极细致,不慌不忙将他面上的血迹都擦净了,才将人放平在那方被她灵力护着又不大的天地里。

      她捉着范青许的左手,将掌心朝上,纤白的指尖点在掌心里,画了一朵五瓣小荷花,“公子,你从前尤爱荷花,常常对着池塘里的荷花泼墨写意,这朵荷花,是不是同去年家里小池中,开的那朵一样呢?”

      五瓣荷印被她灵力所框,闪现成银白色,在范青许掌心亮了亮,又隐匿于黑夜中。

      她低下头,在他掌心蹭了蹭,一如曾经做那条“檐生”的小白蛇时一样。这是它恃宠而骄地在他掌心里放肆的方式,也是他默许给它撒娇时的依偎。

      白若月站起身来,轻轻捋了捋衣袖和裙摆,那身层层叠叠的霓裳如听话一般,不再被风吹起。

      她试着款款走了两步,自言自语:“公子,你还没看见若月变成女子的模样呢!”她转了一圈,衣衫上如银鳞般的叮当珠玉碰撞出清铃铃悦耳的声音,亮着的光,照射在范青许已无表情的脸上,闪得公子如玉面庞更加冷寂。

      可那少女却好似全然忘记他的已死之身,脸上还笑着问:“好看么?”

      “你怎么不说话,是这个颜色不好看?”白若月抬手打了个响指,身上原本银色的霓裳,幻化成了淡粉衣裙,“是不是如菡萏的水粉,你更喜欢呢?”

      半晌没有声音。她又跪坐回地上,如个小孩子一样,摸着范青许的脸,“呜呜呜”哭叫了几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指尖并没有眼泪,一脸不解,“我觉得好难过,为什么哭不出来呢?公子教过我的东西,我都记得,只是人有七情六欲,我好似都不太懂。”

      “所以蛇妖,还是与公子不同吧……”她低落地望着身边,就见范县令的尸体还跪在碎石间。

      先前眼中的温馨和不舍倏地不见,白若月眼前一冷,蒙了一层寒气,她起身,走到范县令面前,抬起手,唤到:“霜丝来!”

      她手里隔空出现一个银色长鞭!如一条蜿蜒灵动的白蛇!

      白若月握着长鞭“霜丝”,往范县令的尸体上使劲一砸,一鞭忽地抽在上面!

      “你勾结奸商,抓少女入樊笼,逼着她们成为你贿赂官员的手段,将她们一个一个虐待至死。你以为一把火将尸体都烧光了,你做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么?”

      “公子一直在暗中调查,你忌惮于他早晚会查明真相,就以他路过东大泽,见过神蟒为由将他圈禁,只为了将这些命案都绑在他头上,盘算着以后这事再与你无关。”

      “你身为父母官,草菅人命,残害百姓,坏事做尽!天不灭你,今日我灭了你!

      白若月伸出五指,指尖变得越来越长,如尖刀利刃,掐进范县令脖子里,另一手上,银鞭不断抽打在他身上。她咬牙切齿:“你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该永世不得超生!”

      忽然天空闪了一道金光,那金光不偏不倚,只出现在白若月身后的范青许身边。趁着白若月不注意,金光吸走了范青许的魂魄,又消失在深夜中。

      才放下手里的霜丝,白若月觉得如芒在背,有一丝冷意,她垂眸转头,低喊一句:“什么人!”

      漆黑的云朵里忽然闪现了一黑、一白两道光,光无妖气,想来是神祇非鬼神。白若月覆手而立,让霜丝消失于掌心。

      与此同时,就见黑白光芒灭时,显现出两个人形来。两人分属阴阳,一白一黑。

      一人白帽白衣,一人黑帽黑衣,那帽檐极高,四四方方,如高台垒在顶上。白衣之人的帽子上书了“一见生财”四个字,他腥红的长舌足足有一尺来长,吊于身前。黑衣之人的帽子上书了“天下太平”四个字,手里还拿了一副钩子。

      二人手中各拿了一个棒子,高粱秸的芯,棒外粘着密密麻麻的纸糊的条索,也是一黑一白。

      那东西白若月认识,公子教过她的,唤作“哭丧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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