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志随笔》阿志

2、我的亲人

　　在我的亲人当中，我觉得外公和外婆是我亏欠人情最多的人，我的外公很疼我们，很多东西他舍不得吃，省下来给我们吃，但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死于肺结核病，外婆也在我读高一那年死了，他们死的时候都不到六十五岁，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却没能享到一天的清福。我出来工作后，清明节很多时候我都尽量回去扫墓，每次都恭恭敬敬地跪下给他们磕头，每次看到他们的墓，外婆和外公捞粥里的米给我们吃的情景常常浮现在我眼前，想到这些自己也忍不住伤心落泪，有时候我想，如果他们能活到了今天该多好啊！那我就可以买很多东西给他们吃了，但现在就是山珍海味摆在他们坟前，他们也闻不到了。
　　曾祖母我也觉得我们欠她的实在太多了，我们三兄妹小的时候，因为家里很穷，就是分田到户后也很穷，粮食常常不够吃，肉就更难得吃上几回，曾祖母那时候已经有八十多岁了，她也辛苦了一辈子了，曾祖母很年轻的时候就守了寡，但她一直不改嫁，含辛茹苦地把爷爷、二公和姑婆他们五个人养大，她常常把爷爷和儿孙们给她的菜偷偷收起来，然后背着爷爷偷偷用菜叶包好装在衣袋里拿给我们三兄妹吃，吃的时候她在旁边放哨，生怕爷爷看见，还催着我们快吃，曾祖母在我还没读书的时候就去世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她也还活着那该多好啊！我长大了才明白为什么清明节会有那么多人不远千里赶回来扫墓，他们和我一样，不是迷信，而是寄托着一份相思和怀念，甚至是一份内疚，很多老一辈的人为了子女吃了很多苦，但他们都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很多时候我跪在曾祖母的坟前，都想起这些情景来，都忍不住落泪，因此跪得很认真和虔诚，而很多侄子辈的年轻人都认为我是在求她老人家保佑升官发财，我想，他们是无法理解这些的，因此也懒得说这些老掉牙的事情。
　　我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应该说大部分是我的父母和妹妹的功劳，虽然我的许多亲戚都帮了很大的忙，如我的晚公、八公一家人他们对我家也帮了不少忙，他们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热情的双手，如我考上高中那年，家里实在借不够高中的学费了，父亲又摔伤了腰，眼看就要失学了，晚母便把她积攒了多年的私房拿出来，当夜送到了我家，我才凑够了学费，而当时晚公和晚母他们也送两个小孩读书，他们也很困难，但仍然不遗余力地支持我家；而八公也借了钱给我做学费，还买了一张蚊帐给我去读书，而十叔则给了我一张席子和一个铁桶，这样我才勉强能去昭平上学，我现在也一直还记得他们。
　　但应该说大部分是我妹妹和父母的功劳，他们为了我能完成学业，吃了很多的苦，因此在三兄妹当中，我和妹妹的感情最深，这种爱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我记得有两次我谈恋爱吹了，都是因为她们看不起妹妹而吹的。一次是在一次吃夜宵时，对方人长得很不错，我也介绍了妹妹给她认识，但她一个时辰下来对旁边的妹妹一句话也不吭声，也许她认为妹妹只是贪图吃那顿饭而已；还有一次妹妹带着母亲一起来看病，那个女孩对她们母女也不闻不问，后来我马上便中断了关系，也许是我的性格太倔强或太敏感了吧，但我是不允许别人瞧不起妹妹和母亲的。
　　没有妹妹的大力支持，我想我是很难完成学业的，妹妹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她一直在家里帮母亲打柴、担粪、种菜、养猪，我们家本来就穷，欠了很多债，我考上高中那年，家里的经济更是捉襟见肘，如雪上加霜，她们肩上的任务就更重了，也更辛苦了。我记得冬天放寒假时，我回到家里，正好看见妹妹挑一担猪菜进屋，当时是过年临近，山顶上到处是白雪，因为买不起水鞋，穿布鞋和解放鞋去又会弄湿，因此妹妹只好穿着一双凉鞋去摘菜，回来时冻得一双脚都红肿了，母亲连忙用热水帮她热脚，当时我已经懂事了，看到那情景，自己也偷偷地在旁边难过和落泪，当时喉咙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当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让妹妹过上好日子。因为没有水鞋穿，妹妹的脚得了冻疮，一个冬天肿得很厉害，但她一直坚持去摘菜，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还有一次因为下雨路滑，妹妹挑着担子摔了一交，脚也扭伤了，因为无钱医治，只好敷一些草药，半个月下来也不好，有时疼得冷汗也出了，那一刻不仅痛在妹妹的身上，也痛在我的心里。后来我到了学校，偷偷地省了些钱，放假时又向同学借了一些，才买了一双水鞋回家给她，妹妹才有水鞋穿，但因为那双鞋质量太差，只穿了半年就烂了，又漏了水，她只好又穿凉鞋去摘菜了，我当时很恨那卖鞋的，路过他的摊子时真想一刀把他给杀了。
　　妹妹在我读高二的时候便外出打工，她先是给别人看小孩、洗衣服和做饭，得的钱一分也舍不得用，都留给我做生活费，后来她又进工厂做工，渐渐挣了些钱，也都留给我做生活费，她自己也舍不得买一件好的衣服穿，还抽空向别人学织毛衣，帮我织了一件毛衣，虽然那件衣服手工很差，但穿在身上却很暖和，我穿上毛衣半年了她才自己织了一件。
　　我从高二下学期到大专毕业，每个月的生活费几乎都是妹妹挣的，我自己也记不清楚有多少钱了，我想这也是无法用金钱来偿还的。妹妹在95年就出嫁了，但我96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大部分仍然是她给的，直到我顺利毕业。我毕业那几年，连自己也无法生活，更无法照顾家里，家里很多事情仍然是妹妹处理，好几次父母生病了，都是妹妹带他们去医院看病，她怕我知道了而又没有钱给，心里会难过，因此很多时候都不告诉了，我从读书到出来工作这十几年，一直漂流在外，只是过年的时候才回家，家里一直是妹妹照顾着，父母病了带去看，农忙与妹夫回家帮忙，老实说，她比我这个做大哥的尽了更多的责任。
　　如今妹妹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了，因为生活的压迫，人也变得有些苍老了，又瘦又黑，但妹妹在我的心中一直是完美的，我想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允许别人伤害到她的原因吧。我常常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的妻子不允许我的妹妹和母亲进门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的母亲和妹妹，而不是她，但愿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母亲在我读书的时候，也吃了很多苦，好在她终于迎来了今天的清福。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母亲常常去卖菜，为了占一个好的位子，有时候天还没亮就去了，特别是冬天，那寒冷真是无法用语言来书写，我记得有一次临近过年，我帮母亲挑一担菜去两公里外的市场，一路上冷得鼻子都流出了鼻涕也不知道，回来后我睡了好久才天亮，而母亲与几个妇女却在寒风里等到了天亮，母亲为了省钱，卖菜的钱从不舍得用一分钱，很多人中午都吃粉，她却饿着肚子，有时候一直到下午四点钟才回来，有时候菜卖不去，她饿了一整天还得挑着一担菜回来，那滋味是可以想像得出的。我读书那几年，家里除了过节，平日很少知道肉是什么味，家里的鸡蛋，母亲和父亲也从不吃，总是用来卖钱做我的生活费，有时候碰到有人到学校，母亲就会把鸡蛋蒸熟，托人带到学校给我吃，有时还买瘦猪肉用油炸好，放在玻璃瓶子里与鸡蛋一起送到学校，那猪肉常常可以吃上一个星期。
　　我想，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比父母的爱更伟大的了。那时候我所能做的，就是回家后帮助母亲干活，或在出门的时候假装吃不完母亲给我煮的几个鸡蛋。现在家里的经济情况已经很好了，母亲也再没去卖菜了，有一次我问母亲为什么不想去卖菜了，她却笑了笑说：“现在我要让地方给那些有孩子读书的母亲卖了，要不然我会抢了她们的生意的。”我一时间也愣住了，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么有学问的话来，我想她的话是很对的，我不知道那些现在还在学校读书的乡下学子看了，不知道你们是否也记得你们的母亲在寒风中卖菜的情景呢？
　　我每次回家，总喜欢陪母亲去买东西，特别是临近过年买年货，我提着篮子在旁边，母亲边走边挑东西，只要她喜欢的，不论有用无用的，我都在一旁付钱，然后装入篮子里，那时候母亲就像一个大老板似的，边走边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说要就有人付钱，那时侯也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因为那一刻我看到了母亲满足和开心的笑容。回来时我总是抢着提大袋小袋的东西，让母亲只提一些东西，或者空着手，我与母亲在回来的路上，总会碰见很多熟人，很多人都与母亲打招呼，并且问我是谁，母亲总是一脸自豪地说：“这是我的二儿子，就是教书的那个。”当那些人夸我孝顺或者有出息的时候，母亲总是很高兴，常常与她们拉家常，看到母亲一脸的自豪，我站在旁边也觉得很高兴。
　　人们都说父亲是一座山，我想是对的，因为家里的很多大事都是父亲决定和去做的，我的父亲脾气有些暴躁，特别是我读书的那几年，因为常常为我的生活费发愁，因此特别爱发火，但没有父亲这根顶梁柱，我想我也是很难完成学业的。因为我家穷，父亲那时候总是低声下气地去求别人借钱，有时候走了几户也借不到一分钱，因为他们都怕我家还不起，有的亲戚已经借过了，在没办法的时候，我父亲还是厚着脸皮向他们借钱。以前我不知道借钱的艰辛，出来工作那几年在借钱还钱中度过，才真正体会到那滋味，那时候才觉得父亲那时是多么的艰难。
　　父亲借不到钱时，总是喜欢蹲在屋檐下默默地抽着烟，他边抽烟脑子里边想还有哪一家可以借钱，有时候为了我的学费，他几天几夜也合不上眼，有时候愁得晚饭也没吃就睡了，好在妹妹后来出去打工，帮了父亲不少的忙。父亲在我读书的那几年，吃了不少的苦，在我刚考上高中那年，父亲为了挣我的学费，上山砍竹子卖，结果摔倒下山崖底，差点丧了命，后来他自己挣扎着回到了家，腰却断了，至今他的腰伤还在，再也无法挑重担了，父亲摔伤，那时候无疑是雪上加霜，父亲为了省几个钱，不肯叫医生来打针，只是叫村里的医生找了些草药来敷，这一躺竟躺了两个多月才勉强能走路，我离开家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那时侯是母亲和妹妹送我去搭车的，我从来没出过远门，却独自一人搭车到县城，并且一个人找到了学校，我想我是那时候开始长大了。
　　父亲在我读书的几年里，四处找活干，有时候太阳很大，他也在外面干活，因为被太阳暴晒太多，他至今留有头痛的病根，而且很难治好，我们都带他看了很多医生也治不好，现在虽然家里有些富裕了，但是无法用钱治好他的病，每当看到他头疼得冷汗都出来了，全家人都很担心，生怕他有什么不测，我更是觉得内疚和难过，这时候父亲常常发火，但我们都让着他，让他数落我们。
　　老实说，在一家人当中，我与哥哥的感情不是很深，特别是他还在家里的时候，因为哥哥的性格很倔强，因此常常与父母吵架，那时候父亲因为送我读书，常常找不到钱，因此心里很烦，因此对哥哥也很凶，常常动手打他。哥哥在我读书的几年里，有时候也到外面打短工，但很少给钱给我读书，我记得他给过我的钱还不到两百元，不像妹妹那样省吃俭用供我读书，但那时候我想他也是有功劳的，因为他也有好几年在家里帮助家里种田打柴。
　　后来他离开家到外面打工了，好几年没回过家，现在已经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孩，等于另立门户过日子了，我们才开始想念他，担心他的生活和处境，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忽近贵远，人之常情”的缘故吧。特别是有一年过年，我与母亲、父亲和奶奶四人正高兴得吃年夜饭，我们有说有笑，气氛很好，但母亲吃着吃着，看着家里丰富的菜肴，突然想起了哥哥一个人孤独地在外面过年，便突然流下了眼泪来，再也吃不下饭了，父亲看见母亲哭了，便骂母亲头脑笨，想得太多，可是父亲说着说着，他也忍不住哭了，奶奶也哭了，我心里也很难过，大家再也吃不下饭了。
　　哥哥离开家已经很多年了，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他认为自己已经成家立业了，已经长大了，是小鸟该独自飞的时候了，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回家，但我知道每年过年，母亲心里总是牵挂着他，有一次我亲眼看见母亲一边摆菜祭祀，一边偷偷地抹着眼泪，但她很多时候不让我们看见，怕我们也伤心，我想，天下父母的心与我的父母一样，没有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子女的。我不知道我的哥哥有一天会不会看到这篇日记，但我想他应该知道，他就是漂泊到天涯海角，或是百万富翁，或是身无分文的乞丐，家里的人总是牵挂着他的，所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母不嫌儿笨”，因为家永远是家，就如一只风筝一样，即使它飞得再高，总有一条线牵着它。
　　我们每年过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哥哥一家人能回来，与我们一起团聚，特别是奶奶，每到过年的时候，她总是唠叨着询问哥哥的消息，奶奶已经九十多岁了，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见一见哥哥最后的一面。
　　我的爷爷和奶奶一直跟大伯和六伯他们，从小很少带过我们，因此爷爷和奶奶留给我的记忆不是很深，爷爷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奶奶倒健康地活到现在，奶奶是95年开始轮到跟我家过的，那时候她已经八十多岁了，母亲和父亲并没有嫌弃她，有好吃的常常会留给她吃，她现在也很老了，已经有九十多岁了，神智还很清醒，牙齿却落光了，她每天吃的肉母亲都要切碎奶奶才能吃得下，在村里像她那样的老人伸一只手也数不完了，因此她倒是一个老寿星。
　　奶奶现在身体也很差了，特别是眼睛，已经有三年多看不见东西了，她现在是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了，我们小时候她虽然没能照看我们，但我和妹妹都很孝顺，哥哥每次打电话回来也常常问她的健康情况，我每次回家，都抽空陪她说话解闷，冬天出太阳的时候，还扶她到外面晒太阳，听她说那些民国时期的老皇历故事。妹妹回家时也常常帮她洗头、洗棉被或晒棉被、剪指甲、陪她晒太阳等，特别是小外孙也很孝顺，常常在太阳下帮她捶背，奶奶也常常收一些饼干给小外孙回来吃，她特别喜欢小孩陪她说话，我记得有一次不懂事的小外孙问她：“外婆太，外公太已经死好久了，你为什么还不死啊？”我们都骂小外孙，但奶奶听了却很高兴，还满脸笑哈哈地说，她也早该死了，就是死不了。我们同堂的人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希望奶奶能活到一百岁，那时侯我们就要好好地庆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