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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故人归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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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我,他必定爱我——他不能不爱我。
祁元倏然醒了。他弹起来,冷汗浸湿了睡衣,他却丝毫未曾察觉自己换了身睡衣,赤着足便要往外冲。
一只脚堪堪迈过门槛,忽然有人惊道:“你的腿好了?”
祁元回头,这才注意到屋中还有一个人。
那是周明——或者应该说是周明的一道分魂投影。他已经完全觉醒了,一道并不很强大的分魂投影他还是能够做到一眼看穿的。
他道:“我去找云然。”虽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
不知周明想到了什么,面上惊讶很快变成了担忧,他犹豫一下,方问:“你恢复记忆了?”顿了顿,自顾自说下去:“浣月他那时候杀死你,应该也是无奈之举吧,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
不待周明说完,祁元已经冲了出去。
他在半道上才发觉自己穿着有些不对,于是随手掐了个诀,化了一件平日常穿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他几乎全副心神都用在感应他与洛云然之间那丝微弱的联系上了。
他与洛云然有婚契,于是冥冥之间便带了一丝微妙的感觉。那是仙界中夫妻或直系血亲才会有的。他和洛云然领了证,也算是被承认了——洛云然找到他约莫也是用了这个法子。
祁元一路狂奔,再醒过神,已身置古战场——上清——中。
他看见乌压压的若隐若现的鬼军,黑云一般压在天边,随时都可以冲破那看不见的界限冲进人间般,他看见稀疏的有些仙人聚集在洛云然身后,这一幕几乎与千年前那一幕重叠,他忽觉一股气在胸中激荡。
不得不背井离乡一千年,造成这的罪魁祸首对于任意一个仙人都是有血海深仇的——而这番局面下的领导者,只要有半分良知,便必定会自责至极。
现在又有了一个机会,能叫他们荡平敌军,报了这血海深仇,怎能不叫他心中激荡?
但他忽然醒过神来,猝然转身,看着那些流光一般四面掠来的仙人,方才激荡起来的热血却忽然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仙人,人间游荡的只有那么几个,怎么可能忽然多出这么多?
——那阵法破了。
那个设在玉泉山上、截留了十分之九的灵力、让人间不至于叫灵气撑爆的阵法破了。
天边忽然一阵动摇,淡蓝色的天幕扭曲着,几道黑色的裂痕已经若隐若现,却因着什么,并没有全然爆裂开来。
这里,能够承担所有一切灵力的,只有洛云然。
这般想着,冷汗便淌了下来。
太糟糕了。再糟糕不过了。
千年之约已到,现在唯一能够挡住鬼王的只有洛云然。若说解封了灵力的他与鬼王胜负五五开,那么再在身上担上人间灵力无异于负重百斤与轻身上阵的人赛跑。
不说必输无疑,他只能有同归于尽一条路可走了。
不,祁元忽然意识到,并不是现在只能有一条路,摆在洛云然眼前的,从来都只有这一条路——他从来没有想要活下来。
于是那被接踵而至的事情压下去的情感又冒了个尖儿,祁元再顾不得什么,将灵气逼至喉头,喊了出来:“云然!”
洛云然若有所觉般回头,那双眼便与祁元的对上了。他微微怔了下。
仿佛隔了千年时空,好似洛云然还是那个尚未经历那么多人间疾苦的将军,而他还是那个深居简出不受重视的皇子——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祁元便再一次将他为洛云然准备好的腹稿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喉头发紧,几乎说不出话,半晌,仅仅道:“你别死。”
这句话仿佛叫他忆起了如何说话,他便不管不顾地喊:“洛云然,答应我,你别死!”
洛云然又怔了怔,这一句话便能够叫他明白祁元已经恢复了记忆。于此他应该是始料未及的,顿了半晌,方回答祁元:“......我尽力。”
祁元的心猛然往下坠了坠。
尽力——世人皆知洛将军一诺千金,且从不会轻率地给出承诺。这个尽力,无疑便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活得活不得了。
祁元忽忆起了一件方才遗忘的事,再次将灵气逼至喉头:“那些逸散的灵气,你放手,我来解决!”
洛云然犹豫了一下。
祁元知道他从不肯将生死攸关的大事交由别人去做,怕是在祁家父子身上吃了大亏之后再无法全心全意地去信任什么人。他自然是理解的——但有时候洛云然必须去信任什么人。
他于是抬起头直视着洛云然:“你该信我。我有资格让你相信。”
他知道洛云然听见了。那人微一犹豫,然后伸手挥散了人间灵气。他向祁元说了什么,祁元听不大清,却看懂了他的口型——“元儿,尽力而为。”
祁元点了点头。
灵气成了眼下当务之急,他不能够不分出心神牵挂那边的战场,却深知,唯有自己做好了,洛云然才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打上一场。他才最有可能活下来。
于是祁元强行凝聚心神,招出紫焰。
与先前纤弱的一小条不同,这次的紫焰几乎是遮天蔽日的。它分出一小撮焰苗绕着祁元亲昵地蹭了蹭,祁元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之中的雀跃之情。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下,旋即立即收了笑意,眼神一转,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方向。
将全部人间灵气引渡不太现实,毕竟这千年间灵力不仅增强了凡人的寿命和体魄,还与他们的身体灵魂丝丝缠绕。人间没了灵气,凡人都会死,神形俱灭的那种。
而重新封印也不大现实。且不提他有没有洛云然那般在阵法上的造诣,光是封印这一条并没有将潜在的威胁解除便足以令他不考虑这一点。
他要炼一个能够沟通仙人两界的器物。
祁元略一思恃,很快择定了方向。他将紫焰压缩,缓缓缠绕在曾经的皇宫那前堂唯一一根顶梁柱上。
这柱子材质本是上佳的仙品,还沐浴许多年的龙气并将士肃杀之气,以它来做承天柱,再好不过了。
火焰龙一般盘绕在柱上。他阖上眼,这次的炼器过程与以往任何一次都尤为不同,祁元面色渐渐泛起白来,汗顺着额角淌到眉角,再淌到下巴磕,而他连擦一下的时间也没有。
半晌,那枚柱子渐渐泛起光来,那是一种紫光,与紫焰光芒差的不大。
一道修长的虚影拔地而起,是那柱子,却又比那柱子大了无数倍——它几乎完完全全将宫殿包裹在其中了。
天柱这便算是成了。令祁元意外的是,它是法则系的。
法则系,永不损毁——恐怕天时地利人和加起来,穷尽千年,才能够叫他炼出一个真真正正的天生地养的法则系吧。
祁元慢慢睁开眼,腿几乎动弹不得,微微一动便叫他一个踉跄。
这让他忽地忆起了那几年在轮椅上的境况。他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完完全全站起身,不依靠轮椅,什么都不依靠,而且没有半分不适。
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今得到了,却竟无甚感觉。
这念头也仅仅在祁元的心中一掠过去,身体便先于意识一步转过去,下意识地寻找洛云然的踪影。
但没有——只有两军对垒处,将两军完全分隔开的一片悠悠白光。
那光线祁元认识。那是仙剑阵。于是他几乎被剥夺了思考的能力。
他大脑尚还一片茫然,身体便先一步扑了进去。
洛云然注视着祁元将火焰覆盖到宫殿顶梁柱上,见到祁元的能力这千年的积淀下来不仅没有下降反倒又强大了几分,面上便含了点极淡的笑。
鬼王的身体已经接近凝实了。他忽然道:“你喜欢他——不对,我说的不对,你爱他。”
洛云然收回目光,伸手为祁元加了一道保护。
鬼王便带着点轻蔑的神气笑了笑:“但可惜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逼迫自己恢复灵力的,但这一定是有代价的——恐怕是生命?反正无论如何,你也再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了。”
洛云然垂下眼,丝毫不为所动一般。
鬼王顿了顿:“我其实至今没弄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归属鬼蜮——你看,那时候你正被祁修杰背叛透了,鬼蜮与你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你是个人才,鬼蜮有足以让你施展的舞台,也能够实现你的理想——甚至可能你归属之后我会考虑不杀洛近柏的后代。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拒绝了我们,反倒与那群贪婪、愚蠢的仙人为伍。因为你是仙人吗?我觉得你不是那么重视出身的人。”
洛云然依旧淡淡垂着眼,但鬼王却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洛云然一定会给他答案的。
“因为千年前你只将你的子民当作人。”半晌,洛云然终于缓缓开了口。
“仙界人,于你而言,与一只猪、一条狗无甚区别,也自然可以随意宰杀。你曾与我说,你与我洛家结下深仇大恨,是因为圣君曾杀你子民,是吧?”
“自然,光这还不够吗?”
“你应是知道你那些子民那时正干些什么的。他们闯进庶仙村落,恣意屠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至少对于同级的种族而言天经地义。因而我不认为圣君有何错,我也并不认为你将仙人看得与你齐平。你的子民在你眼中永远比旁人高一等。”
他终于抬了眼,淡道:“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纵使再闲置,我也决计不会追随一个这样的君主。”
“——我虽愿天下清平,更愿苍生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