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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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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宣连忙将叶征迎进门内,关了门后三人一同往内院走。
祁俊问:“你这半年一切都好?”
叶征将斗篷上的帽子取下,露出的长发还是如往常一般高高束起,她说:“谢二叔关心,一切都好。”
彼时细雨绵绸,霍宣领路的脚更快了些,还未走近院内,热闹声便翻过院墙传过来,霍宣回头看了眼叶征,他说道:“大家聚在一起看季北练功,所以吵了些。”
叶征没有说话,和祁俊跟着霍宣继续往前走,她过去并不喜欢这样热闹,且还常常从热闹中悄无声息的抽身而退。
霍宣一踏入院中便朝众人喊道:“快看谁回来了!”
热闹戛然而止,院中的几人纷纷转过身来看向院门处,廊下没了雨,叶征已将斗篷脱下搭在手臂上。
近半年未见,这个人好似又长高了一些,过去清瘦的一张脸也愈发窄小,唯有眼神不同往常那样锋利,但仍掩不住拒人于千里外的气质。
叶征黑色的斗篷之下仍旧是一身黑衣,腰间佩的仍旧是那柄随身多年的流云剑,这柄剑看起来颇重,亦不缀流苏,偏偏叫了流云这样飘渺的名字,跟它的主人一般,明明是个女子却偏偏单叫一个征字。
连靖听见外面动静刚从屋中出来,就看见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叶征,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叶征已经先朝他走去。
连靖上前将叶征迎入廊下,才道:“又过了半年,这半年你一切都好?”
叶征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半年虽走的远些,但确实未受过什么伤,一并连过去的伤都养的毫无痕迹,除了眼上的旧疾偶尔会有犯的时候,但多休息休息也没什么要紧。
叶征道:“我一切都好,但师兄的病却还没有好。”
连靖并不在意,他笑着说:“已经好多了,这次二师父回来会留的久些,所以你不必担心。”
两人站在廊下说话,不知不觉里雨却更大,院中的众人皆退入廊下,封武抱剑而立,看着这位每回回来,都不怎么跟他说话的同门师妹。
再往前久远些的年岁,应是他们都在十来岁,这位师妹或许还穿过什么明艳颜色,偶尔过年时大师伯贺川带她回来,还能见着她穿件大红披风。但又过些年,十五六岁的年岁里,她的衣服便渐渐只剩下黑色,一年回来不过一两回,别说红色粉色,能见她穿件除却黑色以外的颜色,都属稀奇。
一别又半年,她上回回来,是为贺川扫墓。
而今半年过去,她眉眼间的伤痛好似已平复许多,但看向众人时故意露出的笑意之下仍旧是带着漠然哀伤,却仿佛这两年始终未曾改变。
最小的弟子要做些杂活,所以当年贺川的院子如今是季北和明空断断续续的来收拾,今日就连叶征的房间,也是季北重新换的床褥,明空拿着鸡毛掸子将几天前才收拾过的地方重新扫了一遍。
叶征踏入这座庭院,这是十几年来她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于她而言,云是云海是海,山川河流都只是路过的地方,去往哪里留在哪里或死在哪里,都无人知晓无人惦记。
这里明明是家,但贺川走了的这两年,这世间无一处可称为家,就连这里也因处处都有贺川的影子也被她刻意回避。
昨夜设宴接的是明空,今夜设宴又来迎叶征。
慕容秋未主动安排,但季北抢着要坐在叶征身旁,她一年多前眼疾严重到近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在护龙山庄恢复的一个多月里,皆是季北照顾她左右,因着那件事,季北在这里成了叶征最熟络的人。
叶征话不多,浑身都带着疏离,众人常常都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种种客套话随着酒杯落下,席间又陷入沉默,祁俊看着正在往杯子里添茶的叶征。
他说:“这半年里,你怎么又瘦了?”
叶征搁下茶壶看向祁俊:“兴许是突然长高了一些,所以看着瘦了。”
祁俊笑道:“确实是高了些,女孩子十九岁还能长高的这么明显,也是个少有的事。”
霍宣在一旁接着说季北:“小九你得努力啊,如今这个子还是我们这里最矮的。”
明空紧接着给季北夹一大块牛肉,他笑着说:“多吃点牛肉。”
封武道:“对,多吃点牛肉就能追的上你小师兄的个子。”
明空如今刚满十八,个子却窜的高,护龙山庄里他站在众人身旁,足足高出大半个头来。
季北道:“我还没有十六,有的是日子长个,你们别着急。”
席间因这些闲话变的热闹起来,叶征坐在席间却一副心事重重,慕容秋知道她心中有事,但也未急着当众过问。
但叶征回来的巧,有关御前第一护卫一职,慕容秋并未通知叶征,他从心里觉得,她同她师父一样都不会想要这个差事。
这边季北突然问叶征:“师姐这次回来多久?”
叶征道:“三天吧。”
若天笑道:“今天见你回来,原以为你是为御前第一护卫回来的,现在看来不是,我还想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叶征问:“御前第一护卫可以入宫了?”
祁俊道:“上个月的消息,看来你还不知道。”
叶征看向慕容秋,慕容秋解释道:“是我没有传信给你。”
叶征并不在意此事,她说:“所以今天人才这么齐。”
连靖道:“是,听到消息便都回来了,明空昨日才到,比你早了一天,我今天见着你,也以为你是为的这件事。”
叶征道:“也是,御前第一护卫还从来没有过女子。”
封武此刻喝醉了般突然说道:“女子怎能一辈子都呆在宫里,总归是要嫁人生子的。”
这句话无论谁听来都是句不合时宜的话,叶征虽是女子,但武功却毫不逊色,这张桌子上除了慕容秋和连靖,她还没有输过谁。
封武像是喝多了酒,突然将自己曾经是她手下败将的事给忘了。
叶征并未反驳,也不看封武,她淡淡的说:“不嫁人生子,又能如何呢?”
封武刚开口,就被连靖打断,连靖说:“嫁不嫁人都无妨,你一身好武艺,自然不必将世俗放在眼里。”
说罢,连靖看了眼封武,他抬手拍在封武肩上,笑着说:“我记得你上次输给了叶征,这几日趁着叶征在,你们再比一场?”
叶征道:“我随时奉陪。”
连靖这番话让封武突然酒醒,他耳根红热,低着头连喝了两杯茶。
叶征听惯了这样的话,就连贺川过去也这样说她,她不反驳也不放在心里,手上的剑却一天比一天快。
她低头没有再说话,沉思了片刻突然抬头看着慕容秋,她说:“我觉得,御前第一护卫没有女子的原因,应当是护龙山庄从未有过女弟子。”
封武看向叶征,突然想起五年前同叶征的一场试炼,那场试炼由贺川主动提及,慕容秋随手挑的他,试炼虽被贺川中止,明面上未分出输赢,但那一年才十五六岁的叶征,也未叫他占得上风。
方才那句女子总归要嫁人,后知后觉的让他脸上烧灼。
叶征的话不无道理,她是护龙山庄三百多年来唯一的女弟子。以她如今的武功来看,这一批弟子里,若她想去的话,除了连靖没人拦的住。
但连靖伤势未愈,如今也不能同她比试。
慕容秋看着叶征问:“你想去吗?”
叶征道:“不想。”
晚饭散去,季北跟着叶征回了庭院,他趴在桌子上看着叶征的剑。
叶征将随身带着的衣服挂在床边后,走来坐在季北面前,问道:“你想试试吗?”
季北直起身连连点头,又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叶征笑道:“可以。”
叶征的笑很少,但在护龙山庄也算不上冷漠,至少在季北眼中,这位大她几岁的师姐浑身上下也不全是冷漠寡情。
师姐厉害,他便觉得师姐的剑也非寻常俗物,但习武之人的武器又怎能轻易的让别人用?
叶征今天能同意实属意外,季北兴奋的从椅子上站起,叶征看了看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对他说道:“你来中庭试剑。”
季北还未拿过剑便开始紧张,拿过剑以后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用了,在叶征面前试剑,多少有点班门弄斧。
叶征是贺川的弟子,贺川在世时,是护龙山庄排名第一的大弟子,就连江湖中也几乎没有敌手,有很长一段世间,护龙山庄贺川这个称谓,在江湖中传了很久。
季北手握流云长剑,长剑出鞘一声铮鸣,闪着寒光于他手中舞动,叶征站在一旁看的仔细,眼前这位最小的师弟年龄尚且稚嫩,但武功并不含糊,再过些年,也必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叶征环顾四周,随手拿了根用来撑窗户的木棍,她以棍做剑,与季北对练了十几招,季北即便手持重刃,也未伤她分毫。
试炼点到为止,两人停下时季北笑道:“谢谢师姐。”
叶征道:“你要多跟强者交手,要遇强则强。”
御前第一护卫的第一场比武在两日后,慕容秋在叶征说了那句不想之后,终于放下心来,此刻他同祁俊站在武场边上,看众弟子在场内两两对练。
只要没有人倒下没有人主动退出,祁俊大多时候都看不出来谁剩谁负,他百无聊赖的看了片刻后,问慕容秋:“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慕容秋近来常常抱臂,他做出一副思考模样,拧着眉心说:“不到最后一刻,这答案有也不是对的。”
彼时明空和飞扬正在武场中央,两人皆用着十分小巧的短刀,近乎贴身肉搏。此举是慕容秋的安排,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亦或赤手空拳,他说比哪个,这些人便要比哪个。
这边正在比武,季北却跟叶征在恒昌城内闲逛,季北年龄未到,连参与的资格也没有,两个人吃过早饭便出了门,一行人正在武场上胶着时,他们两个却乐得自在。
季北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没窜个,就连叶征也比他高一些,他转头看了一眼并不知想要去往何处的师姐,问道:“小五师姐,我们去东瑞斋买点心吧,东瑞斋今年出了个品相俱佳的点心,很值得一尝。”
叶征本就是出来随意走走,去哪里并无要紧,季北如此说,她便欣然同意。
到了东瑞斋,叶征看着展示出来的点心,觉得这家店铺应十分注意讨好小姑娘们。
玲珑剔透的白玉兰栩栩如生,荷花酥都捏的粉嫩,配着翠绿的碟子,品相精致。叶征在几只小兔子前驻足,那兔子红眼珠浑身通白,或卧或立,兔子前摆着的牌子上写着四个字,“广寒灵物”。
转了半圈的季北看着叶征盯着兔子许久,立刻跟身边的伙计说要四个,叶征想阻止但季北说道:“二师兄说了,女孩子看一样东西超过十个数,便是想要。”
一旁路过的伙计应和道:“小公子说的对。”
伙计手脚麻利的递上包好的兔子捧着递给季北,叶征挑眉看他:“他怎么连这个也教。”
季北冲他眨眨眼:“这不就用上了吗?”
除了这兔子,季北还买了祁俊爱吃的绿豆酥,慕容秋爱吃芝麻饼,和其他这店中新做的点心,四五样提在手中将他双手占满,那兔子便顺理成章的去了叶征手中。
叶征提着不敢摇晃,生怕那盒中的兔子稍一碰,便会碎掉烂掉,她一身墨色窄袖长袍,腰上还挂着长剑,季北也是一身利落武装腰上配着柄短刀,两人这副模样提着两手点心从街上走,引来许多人回头观望。
两人逛了一圈,临近午时,开始往山庄走,恒昌城一片繁华祥和,还未去往城中,这街上已是人也多车马也多。
叶征小心护住怀中的“广寒灵物”,看季北在眼前给她开路,明明是个小她几岁的师弟,武功也没有她高,却处处把她当个女孩子小心照顾。
叶征跟在他身后,不自觉的在脸上挂了个笑。
两人提了满手点心也不想在闲逛,便回去护龙山庄,护龙山庄外的石阶下,正有个驻足的年轻公子。那公子锦衣衬着白净面容,从头到脚一身富贵相,他站在山庄外,仰头盯着护龙山庄四个字看,身后还跟着位侍从,侍从腰间佩刀,身姿挺拔,在那公子身后站的规规矩矩。
季北早已习以为常,护龙山庄大门外时常都有人站在这里看,但护龙山庄的大门非进出便从来不打开,有时几个人默契的都从后门走,这大门更如同生锈了一般。
叶征和季北缓缓走来,那公子起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两人,直到季北和叶征要走上台阶时,他才往一旁让开。季北扭头看了他一眼,那公子颔首向他示意,叶征路过他时,那公子刚抬起头正对上叶征的眼睛。
细皮嫩肉的小公子,除了长的好看,再没有让叶征觉得可以记住的地方,但那一眼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人一进门,季北小声问道:“师姐,你觉不觉得方才那个人,跟二叔有几分相似。”
一语点醒了叶征,方才她看了那一眼后无端生出来的熟悉感,正是因为祁俊的缘故。
叶征道:“是有些像。”
季北提着点心回忆方才那人的长相,他说:“长的可真好看,我以前觉得若天师兄好看,后来觉得二叔也很好看。”
叶征顺嘴问了句:“现在呢?”
季北答道:“外面的那个公子还有师姐你也很好看。”
早间的比武是飞扬胜,下午的比武是霍宣胜,再过一天便能选出个结果来。
叶征坐在廊下沉思,她将长剑解下立在身旁,眼前是这一方庭院里的水木石鱼,这原本是贺川的院子,如今只有她一人。
慕容秋在贺川外出游历的这许多年,未曾让院子荒废,虽无人住,但不缺人打理。
叶征院中独坐,听见有人走来,她回头,看见慕容秋从一旁走来,她连忙起身俯首道:“三师父。”
慕容秋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他走来与叶征同坐,慕容秋道:“这半年来,你有没有受过伤?”
叶征道:“这半年我都在江南,没有受过伤。”
慕容秋点点头,又问:“眼睛现在怎样?”
叶征如实道:“偶尔酸痛模糊,仍与去年一样,但也未再加重。”
慕容秋点头又道:“你二师父要回来了,你这次先别走,等他回来再说。”
叶征未急着答应,但心中暗自欣喜,却也为的并不是自己,连靖的寒症还未痊愈,二师父早回来一日,他便能早好一日。
叶征未说话,慕容秋便以为她在犹豫或是并不情愿留在山庄里,他说:“护龙山庄从不叫师叔师伯,只叫师父,所以,你也是我的徒儿,我今日劝你留下,你能不能仔细想一想。”
叶征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说道:“若我想做御前第一护卫,三师父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