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可违》笑一叭

4、藏着星星的角落

　　回到家，齐韵什么也没说，将自己反锁在屋内。
　　方才在车上就发现了，林轩看不到他手中的书，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齐韵坐在书桌前，珍重地翻开了泛黄的古书，那一刻，一阵眩晕感袭来，再睁开眼，他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千年前的世界。

　　古色古香的建筑，来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挑着担叫卖的夫妇……
　　这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是越朝的首都——上京。

　　齐韵伸出手想触摸面前红艳的糖葫芦，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去了，压下心里的失落，本来就是幻境，过去的投影而已。

　　'取星楼！'
　　千年了仍然如此美丽的取星楼，千年前的你会是多么的摄人魂魄，齐韵迫不及待地想一睹它的芳容。

　　朱翎墨瓦，飞檐弄彩，它就在他的身后，静静地驻立着。
　　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忍不住为它停留，幻想着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它。

　　转眼，繁华不再，只余死寂，护城河的水浮沉着望不尽的尸体，清亮染成了暗沉的血色。

　　在士兵压送下，几十位前朝的皇亲国戚带着枷锁，被送入取星楼，不，如今应该叫玉昳楼了。
　　百姓们欢呼拥护着，为如今的帝王之圣明政策；也咒骂唾弃着，为往日作威作福，今日苟且偷生的前皇亲国戚。

　　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幼稚的孩童，如同罪人被重重的枷锁困住，如同过街老鼠被围观者唾骂。
　　他们低垂着头，不反抗，不争辩，把往日的尊贵落在每一步踩过的烂菜叶上，在苍蝇蛇鼠中腐烂坏死，直到融入最朴实的土地。

　　他们从此沦落，囚于一方天地，背负着千载骂名，不再拥有姓名的权利。

　　一个王朝的倾颓落幕往往由少数人扛起，历史不会管那些人是否真的罪不可赦，时间和人言会让他们罪孽深重，被压在那一个倒下的王朝下，真正地，再无法站立。

　　齐韵扭过头，不愿再看。
　　不远处一位农妇呆愣愣地望着，抱着年仅五岁的孩子，眼睛酸涩不已，止不住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上京外有多么的民不聊生，也没见过生灵涂炭的场面，上京像是与外界隔离的地方，她只知道上京的人活得很好。
　　她不知道皇室有多么的昏庸无道，也并不觉得她生活的王朝应该被推翻。
　　她只知道那些低垂着头，被世人扔烂菜叶吐唾沫的人中有救她的人，有救上京百姓性命的人。

　　农妇家虽不贫穷却也算不得富有，她的孩子得了病，几乎用光了她身上所有的钱财。
　　是那位善良的太子救了她的孩子，救了她们一家。
　　皇室的人开办学堂，专供平民百姓上学，几位公主、娘娘甚至偷偷教导女孩儿们学识。
　　她还记得她的女儿一路飞奔回家，高兴地对她说：“贵妃娘娘答应我长大让我参加科考了。娘，女儿也要当官，像太子他们一样为百姓造福。”
　　上京最有名的济世堂是皇室所设，救助孤儿寡老，多少药从这里免费发放出去，多少孩子在这儿长大。

　　一夜之间，战火起了，一群陌生的人涌入上京，大火烧了皇宫，上京没了，天朝也没了。

　　她同情那些衣不蔽体，家破人亡的流民，可她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就一夜的时间，世界就变了。
　　越朝亡了，帮助过上京那么多人的太子、公主……被押送着游行，往日千恩万谢不足表情的百姓们，为何都在唾骂他们曾经的恩人。

　　农妇用粗布衣裳狠狠地擦了把眼泪，抱着孩子转身就走，她不想再看见这一幕了，所有人都在说他们有罪，罪该万死。
　　她不过是一个农妇，没有体会过其他人的苦难，也没有圣人那般悲天悯人的情怀。
　　她知道自己见识浅陋，不过是井底之蛙，她不配对这件事做评论，但她只觉得寒心，彻骨的冰冷。
　　她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囚笼里，有人带给她阳光和雨露，让她幸福。可有一日，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告诉她施恩她的人是坏人，是恶人，伤害了许多人，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恩人对她很好。
　　这就够了，不是吗？她鄙陋，不懂得判断谁对谁错，那就这样，自己记着自己的恩人。

　　齐韵坐在玉昳楼大厅的椅子上，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灯熄灯灭，他看到他们托人变卖了首饰衣裳，换了银钱，又托人送去学堂和济世堂，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学堂和济世堂已经被拆毁，可笑吧，是上京百姓亲手烧的。
　　他们托的人欺骗了他们，因为那人知道他们永远都出不去了，也看不到外面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楼里有人生病了，怪病，新帝派太医来探，只是走个过场，太医没有把脉，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了，说是不治之症。

　　百姓开始传谣，说这是他们的报应。

　　没有大夫愿意出诊，又或者有，却被人拦了下来。

　　第一个人去世了，是一位妃子。

　　紧接着染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本来彼此照顾，如今却连起身都变得困难。

　　太子染病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温润如玉的脸染上了一层灰败，贵妃轻柔地擦着他头上的薄汗，道：“太子啊，去看一眼吧。皇上为你建的观星台。它真的很美。”

　　太子还是摇头。

　　贵妃叹了口气，不再提。

　　皇上无能，宦官当道，朝臣无用，这样的越朝早该亡了。
　　外面已是狼烟四起，上京仍然烟火绚烂。
　　说是皇上，权力却在别人手中，作为太子，连行动都受人牵制。
　　他们都活得像是井底之蛙，所能看见的只有一小块天空。被人装饰过的天空。
　　这样的王朝灭了也好，新帝圣明，会还给世人一个盛世。

　　“太子啊，盛世就要来了。”

　　太子勉强睁开眼睛，他的双眼已经无法聚焦，散乱无神，喃喃道：“下一世，你们好好的。”

　　贵妃再也忍不住，泪水倾泻而出，握着他垂落的手，笑着道：“我们都好好的，你不做太子，皇上也不做皇帝了，我们就一大家子人，一个院子，简简单单过完一生。”

　　不到三年，玉昳楼空了，从此成为人们传言中的鬼楼，靠近者必死。

　　齐韵如今才明白，原来呼唤他的声音是千年前的贵妃，原来他的父亲只是他爷爷在战场上救回来的孩子，原来那声太子，叫的是他爷爷。

　　历史不在意真相，人们也不在意，因为历史从来都是人类编撰的；真相不可考究，因为它亦对亦错；唯有那些生命曾经存在过，无论有没有留下过痕迹，总有一些人记得他们。

　　桂楼被拆除了，同时政府宣布桂楼原址将修建一座天文观星台，这个项目由齐韵领导，名为取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