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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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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听说过一个神和一个鬼的传说?”
“这有什么稀奇,从古至今,听的最多的不就是神鬼故事么?”
“可我的这个神鬼传说里,是两个人,一个被捧成了神,一个活成了鬼。”
“离若!”
“你怎么又在练剑?”
“你这般模样怎嫁的出去?”
“我慕容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
“娘!”
慕容离若一声惊呼,扑腾着从床上坐起来。她大汗淋淋,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这是哪儿?
“客官?客官?您无碍吧?”门外有人伏在门上,朝里轻声唤着。
慕容离若抿了口唾沫,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布置得精细端庄的客房里,身下是凌乱的鹅绒软榻,丝织的金蚕被已经被她蹬落了床,在地上扭曲着。
“我…我…没事儿!”刚想澄清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但一想起,自己堂堂的玉面公子做噩梦还叫娘,实在是丢不起这人,便把话咽了回去。
“您早些安置,可别吵着别的客人!”门外巡夜的店小二语露微词,却不敢发作,端着壶灯走了。
门外重新陷入静默,慕容离若翻身下床,到桌边灌了口水,长输了一口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心里闷道:也不知想回家想了多少次,这会儿真要回家了却寝食难安,噩梦连连,脸都瘦了。眼看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进京了,这副提心吊胆的落魄样,不知道该怎么被我那天杀的哥哥嘲讽…
太熙十年六月廿六。俞朝皇帝赵炜修金字天昭一封,赐皇三子赵承衍为大俞朝第七位皇太子,太熙第一顺位继承人,奉旨入主东宫。天下人心中郁结了十年的悬念有了答案,大俞内外涌动的暗潮得以暂时平歇,封尘十年的太子宫宇也终于将要迎来新的主人。
说起来,大俞开朝五十余载,从未出现过东宫人选空缺整十年的先例。
东宫久缺,人心不稳,必招天下动荡,这是从古至今世人都明白的道理。偏是本朝圣人不信这个邪,多年来引得朝廷内外议论之声愈发兴起。终于到了这一年,恰逢皇三子赵承衍驻守墨城期满,圣人才开了金口,一纸诏书,定了大俞未来百年的命数。
慕容离若远在蜀地修习,听闻东宫人选尘埃落定,竟是她最仰慕的儿时玩伴承衍哥哥,自是喜不自胜,连夜拜别了师父,踏上回乡的路程。
这一年的十月,母亲慕容夫人四十七岁生辰,又恰逢宫里定了良辰吉日举行太子册封大典,她慕容离若打小最喜欢的两个人的好日子撞在了一块儿,不回去也确实说不过去。
于是她急急忙忙跟师父告了假,从蜀中腹地转山倒水,跋涉三月,想要赶在临阳城入秋的当口回乡告祖,拜会东宫。离家七年,在江湖上每多一天,她就多一分对母亲和承衍哥哥的思念。
遥想当年,兵马司统帅慕容珏的长子慕容歌岁及幼学有余,小女儿慕容离若年方始龀。兄妹二人一个生龙,一个活虎,天生冤家,闹得慕容府内外是鸡飞狗跳。
恰恰慕容珏出身世家,传统保守,崇男女之别,尚尊卑有序,武艺传男不传女。
大儿慕容歌小小年纪少爷脾性,父亲慕容珏公务繁多,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督促他修习兵法武艺,却疏于管教。整天不是在靶场练武,就是带着一干少爷公子搞破坏,闹的是街坊邻居人人敢怒不敢言。打架斗殴之余,慕容少爷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带着哥们欺负妹妹离若,几个人围住她了就是揪头发,扔泥土,抢玩具…虽说倒也不是大罪,却就是让小离若又恼又恨,恼的是自己无用,恨的是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不让她习武。
她那时候哪里懂,像她这般名门望族的小姑娘,一出生便只有高阁远束,清闺待嫁的命。
说来也是怪,这慕容家小女儿像是天生了一副反骨似的,长大后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不爱女红刺绣,却偏爱追着兄长慕容歌和那些比她年长的公子少爷们比木剑,斗拳脚,常常是脸上混着泥土汗水,甚至破了相,挂着彩回家。
在外头被哥哥拳脚招呼了不算,回家还得被父亲慕容珏家法伺候。有一回慕容离若差点在街上跑丢,慕容府上下几十号人,生生找了三天,才在一个乞丐窝里把她给拎出来,一看都瘦脱相了。慕容大人气得又是一顿鞭笞,还把她关在院子里,一个月不许出门不许见人。她一小泼猴哪里吃得了这种苦,没了一起打闹的小伙伴,没了泥人和木剑,不憋死才怪呢。亏的是小姐妹采春,每天都给她送吃送喝,陪她说话聊天,还在夜里给她偷了烧过的柴火,让她在院子里的地上“画剑谱。”
一天一天过去,就在小离若已经渐渐失去了和父亲哥哥斗智斗勇的意志,开始习惯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她瞧见管家莫先生从门外领了个道士模样的男人进来。母亲慕容夫人喜笑颜开地,领着离若到这个清瘦干瘪的道士跟前。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这个五步开外的陌生男人和他背后一支只有树枝粗细的兵器,似剑像刀,模样煞是稀奇。
对面的男人也望着这个小女子,二人互相看了很久。
罢了,道士捻着两撇鲇鱼胡子,眯着眼,点了点头。
慕容夫人缓缓低下身,在离若耳边说了一句令她此生难忘的一句话:
“离若,快来拜见师父。”
一日后。
夕阳迟暮,血红如火。
小离若背着母亲精心打点的包裹,站在门外,包裹把她的小身板压得弯起了腰,可她全然不觉。只是高高兴兴地与母亲道别,“娘亲!等我学成归来,一定做个对咱们家,对您和爹爹有用的人!”
她笑得很开心,全然没看到母亲眼里的泪光,只觉得那是夕阳下,母亲一如往常温柔而热烈的眼神。
慕容夫人终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俯下身,轻声说道:
“命是你自己的,你只需不愧对自己的命就好。“
慕容夫人孤身站在慕容府偌大的门台前,看道士和女儿的身影拉得老长,直到淹没进了金色的霞光里。
但,后来慕容离若才知道,江湖,武功,刀光剑影,侠肝义胆,只有存在纸墨间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