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季节，流年光色》墨崖

4、深夏浅凉

　　快要高考了，我开始若有若无避开季颜，具体表现如：放学后在学校碰面，总是目不斜视甩手而过；晚上跑到学习委员家挑灯夜战；清晨刻意七早八早做好早餐闪出门，等等。
　　季颜作为班长兼学生会干部，这一段也忙得昏天黑地，身边暂时清静。偶尔擦身而过，总望着我想说什么，然而又迅速被涌来的“粉丝”或“同僚”卷走。
　　这样的情况发生以后，我总是坚信手里的面包就是季颜，狠狠咬上几大口。然后对心里那个声音说：忘了那晚吧苏祺，对这无耻的小子你还有什么好指望的？难道还想和他一样变态不成？
　　正在我大撸袖子准备挤上独木桥背水一战时，接到了一个真正晴天霹雳的越洋电话。
　　电话那头浓重低哑的鼻音，显然刚刚哭过。更要命的是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实打实轰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祺祺，你爸爸的骨灰暂时寄放在修道院，妈妈还要处理公司的债务，暂时不能支持你做设计师的理想了……已经和季颜商量过，他会在妈妈回国前的日子尽量照顾你的……
　　烈日当头，饭盒背包书袋散了一地，我却恍若不觉。只是强笑安慰了老妈，挂机以后，生命里头一次的不知所措四肢发冷。我强自镇定地翻阅通讯记录，只希望刚才的号码是陌生的，这是个骗局。我家那俩没心没肺的逍遥客怎么可以和我开这种蹩脚的国际玩笑？
　　十分钟后我终于抖抖索索合上手机盖。
　　深夏五月，我的天空仿佛一夕之间全线塌陷。
　　我一如既往保持我最正常的外表，每晚坐在灯前拼命埋在题海里，以免一闭上眼睛就让最深处的脆弱决堤而出。几天以后，整个人惊人地瘦削憔悴下去。老好人学习委员很担心，频繁地劝我别太拼命，我笑笑说没事，死不了的。
　　第四天早上，季颜把我堵在学校门口。因为低血糖加精神不济，我第一次声音极其微弱地对他讲话： “少爷，烦请让让。”
　　季颜这次没有笑得露出那个碍眼的涡，他眼光定定地望我：“你这样下去会毁了你自己。”
　　我面无表情想绕过他拐进去，不想季颜牌活动墙仗着腿长的优势切断我所有前路。
　　“苏祺，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我猛地抬头，不顾眼眶迅速泛起的湿意，狠狠地看季颜，“少爷你就让我多安生一会吧。你不惹我你哪儿会不舒服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光芒四射在人生的舞台上风生水起的你知道吗？”
　　季颜被我的连珠炮炸得一呆，趁着这空当我一抹眼睛大步越过他往里走去。
　　“苏祺！”
　　季颜在身后大声的叫我名字。
　　顿时我很不幸地成了整个校园的焦点。
　　“说实话我还不会跳舞呢，说不定毕业晚会就被冷落了，你愿不愿意做我的舞伴？”
　　这个变态青年疯了么，我想。这句话的效应是爆炸性的，在一片女生的尖叫声中，我转身看着活动墙瞬间变身为王子，金光闪耀向我走过来。
　　刚要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季颜竟然倾身半抱住我，不意外的，我的耳朵又遭到了更惊天动地的噪音荼毒。我也被他这个举动惊得差点直接昏过去，正要使劲推开他，耳边却听到低低的说话：“前几天我回了趟本家，季总答应资助苏叔叔的债务以及你上大学的费用，你不用太担心。”
　　我微愕住了手，一种酸胀难言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我说这几天都见不到他人，原来……
　　没过几秒，我迅速地退后几步，维持着两米距离和脸上最后一道尊严的底线，低声：“不，季颜，谢谢。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更不想让季伯伯为难。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些，这是我的命运，不是你的。”
　　季颜移开目光，满满的惋惜：“我眼里的苏祺是永远坚强的，不低头的，从来不信命的，炫目得像夏季最深沉的绿色一样。正是看中这一点，我才说服老爸对这个苏祺的未来实行有偿投资，却不料他这么快就放弃了这些优点，变成了一个认命的凡人。”
　　周围的景色都慢慢退去，我只怔怔看着眼前低眉细语的季颜，投在他脸侧的阳光一晃一晃，刺得我眼珠生疼。
　　眨眨眼睛，我抡起书包，打在季颜的胸前，语气凶恶：“你敢小看凡人！你等死吧！等着你的投资翻倍回来砸晕你！”
　　天高云淡，季颜爽朗的笑声响在五月的天底，我终于知道，我遇到的是深夏季节最美的颜色。一种扰人的斑斓，却偏偏牵引住每个人的视线。季颜，你知道么——你才是那抹绿意盎然，炫目得无与伦比。
　　然而我这一打的威力是更可怕的。学校当天的头条就是“白马王子自甘堕落惊世大表白，学生会副会长当众被暴力男袭击”……我和季颜住在一起这事儿，也迅速在学校传开。顿时在季家美女粉丝团眼里我俨然变成了天字第一号仇人，就差没在我脸上贴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条了。还有些可怕的女生，一脸亮晶晶地跑过来问一些很劲爆的问题，诸如我和季颜早上起床会不会穿错内裤或者季白马哪个部位最敏感之类，我一副要吐血的表情……于是连带许多男生都以杀人的眼光向我致礼。
　　所幸，高考的迫在眉睫使这些讲不清理还乱的风声都暂时平息了下去。
　　考完以后，名次如我所料。我联系了以惊人的速度变成女强人的老妈，更加积极筹备留学的准备工作。我怀揣的已经不仅仅是梦想，还有沉甸甸的责任。
　　揣着通知书走出校门，又看到了黑色的奥迪和白色的季颜。
　　季颜很少把车直接停在学校门口，他不是个过分张扬的人。即使是被女孩子包围着，也只是矜持地微笑点头，不会多说一句话。
　　为什么我就享受不到这种风度？虽然知道他是在用最真实的一面来面对我，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我有点怔怔地看着季颜的侧脸，半个月以后，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这张脸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了。
　　突然视线里的唇角优美扬起，季颜透过后视镜露出那个不知为何变得格外顺眼的涡：“怎么用这种深情不语的眼神看我，爱上我了？”
　　吓？看这自恋的德性！我反射性看窗外，哼一声：“还是一样无耻。”
　　季颜的眼睛微微眯起：“我说过无耻不是我至上的品格。”
　　“是，说你无耻实在太低估你了。”
　　季颜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我最至上的品格，就是不信命。苏祺，我不会放弃你的。”季颜停下车，回头看我，“不好意思，我们又得同校。”说着扬扬手上的通知书。
　　那一刻，漫天的夕光亮丽仿佛都落在了季颜眼里，星辉斑斓。
　　我脸颊微热，偏头，“变态。”
　　季颜大笑，立马转向后座，作势要跨过来，“一个人怎么变态得起来，怎么也得拖你下水。”
　　我惊叫：“喂，天要黑了，季伯伯还在等你回家，别玩了。”一面往车门挪去。
　　而季颜自然看出了我逃跑的企图，下一秒已经扑在了我身上，笑得极其邪恶放肆：“季总把全力支持我追求自己的人生价值和幸福这事放在第一位。既然天都黑了——当然要做正事了。”接着狼爪子就攻向我的胳肢窝，我心说说你小子变态，你还真得瑟起来了，于是也不甘示弱鼎力防守，还抽冷子往他各处要穴招呼。
　　一阵笑闹声中，深夏流年最美丽的光色，渐渐轻柔地落下了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