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之女》水煮白狐

3、痴心妄想

　　福宁宫内。

　　李淑妃拨着手中的茶盏，轻言细语道：“这么说，褚姑娘公务繁忙，这是来不了了？”

　　马内监脸上横肉抖动，挤出笑意的同时恰到好处地带出一分欲言又止：“是……是啊，褚姑娘真是忙得很，忙得很，奴婢听说陛下对褚姑娘器重得紧，眼下还要派褚姑娘和顾慎行大人出京公干呢……”

　　他特意在顾慎行三个字上拖长了音，满意地看到坐在一旁的五皇子赵珏黑了脸，张口欲言。

　　李淑妃脸上一贯的笑纹也淡了些，她轻轻挥了挥手，让马太监退下，贴身婢女广云和庆云也跟着退了出去，从外面掩上门，站在廊下三尺外的地方守着。

　　李淑妃等人都出去了，笑意才褪了下去，她重重一放茶盏：“五殿下，你当着下人面前摆脸色，是在对为娘不满？”

　　母妃难得正颜厉色，赵珏一肚子火便发不出了。赵珏从矮榻上起身，一撩袍袖屈膝跪下：“儿不敢。”

　　片刻后，他调整了有些冷硬的语气，低声道：“母妃的教诲，儿一向铭记于心。儿臣年轻，难免喜怒形之于色，求母妃原谅儿子这次。”

　　李淑妃的脸上这才又溢开了笑颜。见她脸色缓和了，赵珏心里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就听得母妃悠悠道：“褚姑娘马上出京公干，非常辛苦，你近日不要去搅扰她。等她接了你六弟回来，你从母妃的小厨房里拎些时兴菜蔬，母妃这里还有两坛二十年的花雕，你都带过去为她庆功。”

　　赵珏长长的眉头拧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儿臣恕难从命。”

　　“哦？”

　　赵珏尽量压抑着心里的怨怼，他低下头，声音恭谨：“褚统领毕竟女子之身，儿作为外男，男女大防，不可不顾，还是私下不要有交集为好。更何况……这种不守妇道，假凤虚凰的妖女，并非儿子良配，更不配为五皇子妃。”

　　他重重叩下头去，心中闪过了一个高贵优雅的身影。他一向听母妃的话，但是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褚袖这种抛头露面，不知廉耻的女人，本来就让他厌恶，不知道是何人鼓动了母妃，居然肖想上了五皇子妃的位置！

　　这种心毒手狠，表里不一的妖女，不配为女人，更不配做皇妃！

　　“珏儿，你在发梦吗？为娘什么时候说过，打算让褚袖做五皇子妃了？”

　　看着有些愣怔的儿子，李淑妃有些失笑，悠悠道：“珏儿，你凭什么娶她？就凭你是有名无实的王爷，而她已经是你父皇信重，掌着兵权的明光卫指挥使？凭你那三脚猫般的武技，上次连她的手下都没打过？凭你娘一个四妃之一的淑妃，不是皇后也不是贵妃？”

　　“儿子乃帝室血脉，血脉尊贵，褚袖出身卑微，生父不明，义父、义父乃一介阉人……”

　　“为娘也出身低微，但是你不是照样做了王？孩子出身随父，你娶阉人之女，比世家女又差什么？如今褚千岁掌着大权，你父皇沉迷修仙，不问俗事，将来的太子之位，是世家能助你，还是褚千岁能助你？”

　　“褚千岁的亲侄女，皇贵妃姐姐，也是有儿子的。本宫听人说，他老人家颇有亲上加亲之意，他为养女褚袖，图谋的可不是皇子妃之位，而是太子妃大位……本宫希望你多和褚袖走动，不是让你挑剔她，是让她选择你。既然珏儿不愿，甘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就藩外地，本宫也不多说什么了。”

　　赵珏怔了片刻，慢慢抬起头，见着李淑妃歪坐在榻上，难得的意兴萧索。李淑妃生得温柔妩媚，但是出身乐户，虽然一进宫就被元嘉帝看上，晋位为妃也颇受了一番波折。即使被封了淑妃，也始终笼罩在骄横跋扈的褚皇贵妃阴影下，永远笑盈盈，声音轻轻柔柔的，遇到事情也不争执什么，简直不像权势在手的一宫主妃。

　　赵珏低下了头，心中那一袭高贵优雅的倩影明了又灭。半晌后他才张口，声音嘶哑：“……儿知道了。”

　　***

　　褚袖现在很忙。

　　离京后明光卫的日常事务要审阅，消息渠道要畅通，留守的亲信、带走的人马一一要安排，仇家和政敌趁她离京搞鬼的预防计划，还有和顾慎行要谈的生意……

　　首先就是要去向义父汇报。

　　褚袖在褚千岁府门前下了马，径直向正堂去。

　　路上遇见了闲杂人等。
　　褚骏估计已经收到了被惩处的消息，抱臂冷冷地拦在路中。

　　他是个相貌挺英俊的男子，但过分青白的脸色和阴鸷的眼神显得他有些刻薄，让人不愿亲近。

　　“是你做的，对不对？”

　　他声音低低的，却掩不住话中浓浓的恶意和怒火：“用这种小手段，既下作又小气，真是女人……呵，我早和义父说过，女人能做什么官，用金帛厚厚在后宅养着就完了……可偏偏有些女人，不甘寂寞，自己又没什么本事，玩弄些阴私手段……”

　　褚袖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

　　她肤色素白，眉目如画，长睫微翘，连瞥人的动作也是极好看的。她眼波平淡，好像挡在她面前的不过是草木树石，而不是一个会喘气会说话的大活人。
　　她很忙，她真的很忙。

　　褚骏完全无法欣赏：无视比任何轻蔑更让人愤怒。

　　他屈指成爪，带着赫赫风声，劈手抓向她的手腕。褚袖右手一翻一格，此时虽是夏日，褚骏只觉寒气森森，如冰雪扑面，自己手上动作不知慢了多少。还发愣间，褚袖左腿轻轻一踢，正中他右腿要穴。

　　褚骏大惊，连忙回手至腰间抽出佩剑，却不是指向褚袖，而是插在地上。亏他反应的快，撑住了身体，没有跪倒在地。

　　他声音嘶哑：“冰雪神照经……你……你的功力……”

　　褚袖蹭了蹭靴底，好像刚才沾到什么秽物般：“是啊，冰雪神照经，每半年必有一天功力全无，可惜不是今天呢，师兄消息有误啊。”

　　“噢，对了，师妹今天宰了几条拦路狗，打完了才发现好像是师兄家的。师兄，你家的狗放出来咬人，可要给师妹我一个交代。”

　　“阴私手段，你不如我；打架，你也不如我；禁军统领，我不做了，也才能轮到你。你啊，真是——废物！”

　　褚骏紧咬牙关，不知是因为得力手下的死还是自己受辱，英俊而阴翳的面颊不自觉有些扭曲：“褚袖，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太宗设立锦衣卫又裁撤，自有太宗他老人家的用意。你巧言令色，狐媚惑上，鼓动义父和陛下偷天换日，设立明光卫惑人耳目，复行锦衣卫的职司，刺探阴私，屈打成招，恶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如趁大错尚未铸成，赶紧辞官归家，洗心革面，谨守规矩，凭义父的滔天权势，不愁给你说一门好亲，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

　　褚袖唇角一哂：“聒噪，总之，你又输了。”

　　褚骏一噎，随即嘶声道：“虫蛇鼠蚁，魑魅魍魉，就算自欺欺人，以明光为名，也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你一心热衷权势，毛指挥使，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句颇为恶毒，太宗时期锦衣卫指挥使毛疆，颇办过几件大案，朝野上下贪腐之风为之一清。转年太宗以宽仁安抚众臣，把毛疆抛出来平息众怒，毛疆死在狱中，子孙被流放八百里。

　　他勉力站起身来，腰身挺得笔直。褚袖看似轻轻一踢，但是绝对没有手下留情，至阴至寒的内力早就趁机在他体内游走。就如褚袖这女人，素白清丽的一张脸，八风不动，波澜不惊，永远微微带笑，让人如沐春风。

　　不熟悉的人，往往会觉得这般明净清贵的女子，怎么会是贪财擅权、手下亡魂累累的明光卫指挥使呢？

　　只有他知道，他不会被这皮囊迷惑！
　　只有他才知道，这妖女看似华贵光鲜的外表下，内里是什么冷漠阴毒的怪物。

　　下贱出身再怎么伪装，即使爬上高位，也抹不去阴郁不堪的影子。

　　他强提一口气，直直盯着擦肩而过的褚袖，低声耳语道：“陛下近年经常神思困乏，还能有春秋几何，你还能……得意几天？”

　　“所以，你现在打算改换门庭，给哪家做狗，三皇子，五皇子？你打算，再改一次姓吗？”褚袖停住脚步，不置可否，“义父与你有恩。”

　　“你要去义父大人面前挑拨吗？我能看到的，你以为义父大人看不到，看不清？我忠于陛下，孝顺义父，天地可鉴。褚袖，我提醒你，是看在咱俩都是义父的孩子份上，也曾经是师兄妹的份上。人，要积德。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做事做得太绝，福气必然早尽。”

　　“师兄，原来你今天派的那几条狗，并没有打算把事情做绝，要了我的命，倒是师妹我，反应过度了。师兄，我不像你这般，又善良，又有教养。要是有谁，动了我的人，我必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她不理褚骏青白的脸色，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嘲弄：“师兄，我们这种人，真不配谈什么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