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仙》小妞与大海

3、玉师姐的老朋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玉师姐的做饭水平依旧没有长进，弟子们从一开始的愤怒、反抗到慢慢接受了现实，最后连区区一句抱怨都没有了，只是每到吃饭的时候，膳房安静无比基本上全无影踪，后山猖狂多年的野味竟有了逐渐凋零之势。
　　同样没有半点儿长进的还有玉师姐的修为，玉师姐入门八年有余，至今没斩杀过一只妖，倒是在别人除妖时增添了不少障碍，容音真人常在背后同几位师兄抱怨，“我从未见过如此天资愚钝之人！”
　　陆师伯听了不免一阵轻笑。
　　“……或许她的天资不在此处罢了。”
　　容音真人毫不留情道，“那会在何处呢？她修为垫底、做饭难吃、人缘不佳、连相貌也一般……”
　　“师姐言重了，我看到的是她做事勤勉认真、心地柔软细腻、为人重情重义、至于相貌嘛……”陆朝生停顿了一下，才叹息道，“的确是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的玉师姐此刻正在山下买菜，提着二斤猪肉准备回去，忽然记起林师妹今日交代她务必要带的长寿斋的点心，险些忘了。玉师姐原路折返，途径一家酒楼，忽而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
　　玉师姐没有多想，这种事情在凡间应该很常见，定是喝醉酒闹事的，可就在这时，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揍的鼻青脸肿依然气度不凡的男人——大师兄吴修。
　　玉师姐当即提着二斤猪肉走了进去，酒楼内早已被砸的一团糟，一股泔水混合着酒的恶臭扑面而来，玉师姐被熏了个头晕眼花，这时几名粗壮的大汉已经挥起拳头，往吴修的脸上砸去，吴修身形灵敏如同狡兔，但毕竟耐不住这么多人的包抄，很快倒了下来，这下可完全落了下风，玉师姐也顾不得什么了，提着手中二斤猪肉冲着一个大汉的脑袋一把砸了出去，下一秒只见那大汉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那小小的一坨肉生吞了进去……
　　大师兄吴修含着血道：“玉师妹，他们是妖，快去搬救兵！”
　　玉师妹平生最大的优点就是装镇定，她面无表情道，“师兄，我不会御剑，还是你去搬吧，我留在这儿。”
　　吴修被自己师妹噎了个够呛，险些昏死过去，心道，天要亡我……留你在这儿不是肉包子喂狗吗……
　　最终谁也没走成，二人被一帮虎妖团团围住，大师兄吴修连站着都艰难却仍在拼死拼活，血顺着剑刃一直流尽肘窝，玉师姐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取出怀里那把连青菜都切不断的匕首，就这么冲了上去，玉师姐并不鲁莽，她这一番力气全用在了为首的那只妖的眼睛上，力道虽小但动作敏捷迅速，颇有些决绝的狠辣，神情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惊恐失措而是异常镇定。
　　可惜人家是修炼了几百年的虎妖，最不缺的就是气势，岂会折在她手上。玉师姐只听“咔嚓”一声，接着自己一只的手臂便以一个扭曲的姿态折成了两段，匕首不受控制的掉在地上，接着，脖子一凉，那虎妖轻而易举便掐住了她的脖子拎小鸡似的提至半空中。
　　“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片子，你虎爷我一口能吞俩。”
　　玉师姐便是此时用纵物术拾起一根筷子，朝着虎妖的一只眼睛狠狠刺过去，只听虎妖哀嚎一声摔在地上上蹿下跳起来，玉师姐被甩在橱柜上，破碎的碗盘杂物割伤她的皮肉，殷红的血迹汩汩的渗了出来。
　　“师妹，快走！”吴修用残余的力气一把将她扶起，往门口跑去。
　　“想走？当我们是吃素的！”
　　玉师姐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脑子总算有了一丝清明，她推开自个师兄的手，道，“师兄，你走吧，去搬救兵，我还能撑一会儿……”
　　吴修却不听，强拉着她的手跑出门外，却再次被那帮虎妖团团围住。
　　这下跑不了了，吴修颈间的热汗顺着血液滴落在地，长剑映出他狠戾的眼神，玉师姐无意中瞟了一眼，莫名其妙道：“你这把剑不好，还不如我那把匕首呢！”
　　吴修：“……”吴修懒得理她，他用力扛起手中颤抖的长剑，跟妖怪们来了个鱼死网破，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残忍。
　　虎妖故意将其踩在脚下，有当众羞辱的意味，“你这小子，我等本来接到指令绝不伤害任何白云观中人，此番出来，不过是想吃个饭而已，你却一再挑衅不依不饶，我倒想问我们吃个饭到底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你既是妖，就不该出现在人间，否则迟早会为祸一方，你最好今日杀了我，免得来日被剥皮抽筋、暴尸荒野！”
　　虎妖被气得七窍生烟，“说得好呀，看来今日不成全你倒是我们的不对了！”
　　“你们这些人类在世间长存久了就以为自己是天道，可笑至极！照你这说法，我们还就活该被困在阴暗狭小的角落这辈子就不能出来了？”说话的正是刚才被玉师姐戳瞎一只眼的领头虎妖。
　　吴修道：“对！你们就该像臭虫、像过街老鼠、秋后的蚂蚱那样过一辈子，别的你们根本不配！”
　　吴修说完，捏起地上的残剑碎片，朝自己的脖子割去，他宁愿自刎，也不愿死在这群令他憎恶的妖物手里。
　　同样的打扒在地上却一直神游天外的玉师姐终于舍得下了凡，一把将那碎片夺了过去，用力过度，以致掌中血液汩汩流出，淌了一地。
　　“好香啊，什么味道？”一只虎妖伸着脖子问。
　　“老大，好像是这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独眼”玄虎也闻到了，赞叹道：“你伤了我一只眼睛就拿自己的身子给我当补品吧！兄弟们，把这男的杀了，女的抬走！”
　　玉师姐被抬走时嘴里前默念了句什么，酒楼地上那把毫不起眼的匕首竟然微不可查的动了两下，紧接着飞出了门外，直直落到一个人沾满血迹的手边……

　　“你们要将我抬到哪儿去？”玉师姐问道。
　　“独眼儿”已经包扎好了眼睛，冷笑道：“不如你来选一个。”
　　“到哪儿都是死路一条，我只是想求你们不要带我去湖边，离得越远越好，毕竟我小时候被水淹过，此生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水……”
　　“带她去湖边。”
　　“是！”
　　“……”

　　到了湖边，“独眼”道：“等啃完了肉，我就把你的骨头扔进湖里，让你做一只水鬼，你觉得如何？”
　　玉师姐便笑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独眼”道：“那我便成全你。”说完，他化作原身以最原始和凶恶的姿态，嘶吼一声朝司玉咬过来，尖利的牙齿在触碰到她皮肉的那一瞬却顿住了。
　　只见她的身上不知何时盘旋着一条树干般粗壮的蛇，那蛇浑身乌黑鳞甲在天空下透着油光，细长的瞳孔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独眼”一边后退一边弓起身子作战斗状，他身后几个兄弟也被吓懵了，“老大，这……这是蛇精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起上啊！”“独眼”怒吼道。
　　于是，几只虎妖纷纷化作原形，暮色四起的丛林中，一场生死存亡的较量就此展开。一炷香过后，蛇挺着肚子回来了，虎妖们不见了踪影，地上连一滴血都没留下。

　　玉师姐走过去摸了摸那蛇的肚子，调笑道：“腾蛇兄，几日不见，食量见长啊！”
　　蛇一甩尾巴化作人形，是个瞳孔细长，披头散发的男人，“司玉姑娘，八年不见，今日专程带着四只老虎来找我，是怕我饿死了吗？”
　　司玉知他是在讽自己学艺不精，连几只老虎都打不过，故意岔开话题道：“没有八年，我每日站在厨房做菜，透过窗子经常看见水底下你的身影，只不过你看不见我罢了。”
　　“你在山崖上真能看见我？”
　　司玉点头，“能，有一次我和我那蠢师妹坐在崖上看风景，一不留神她竟也瞧见了你，嚷嚷着湖中有妖怪，我告诉她那是幻觉，还好我师妹十分信任我，没有怀疑。”
　　“胡说，我在水下活动速度极快，你师妹一介凡人怎么可能看得见我。”
　　司玉道：“白云观虽小，终究还是个道观，里面住的可都是修仙之人，不乏天资聪颖、深藏不露之辈，你还是少些活动吧，别哪天被当成妖怪给除了……”
　　腾蛇有些不满，“十个白云观加起来是我的对手？分明是你太胆小怕事了，还非要跑去那山头拜师学艺，你自己也知道，你并非这块儿料，何苦呢，还怕我保护不了你不成？”
　　司玉无奈道，“你保护我自然不成问题，我是怕哪天你被人炖成蛇羹我却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行了吧？”
　　腾蛇不语，眼中却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司玉道：“懒得同你废话，我还得去看看我那短命的大师兄是否还活着。”司玉站起身，腾蛇道，“不需要我替你疗伤吗？”
　　司玉道，“不必了，毫发无损他们会怀疑的。”说完，爽快的摆手离去。
　　腾蛇见她身影远走去，再次化为原身挺着肚子钻入波光粼粼的水中，在层层波纹的护送下消失不见。
　　司玉再次回到酒楼，吴修已经不再，地上徒留一片刺眼血迹，听人说他被一个女子带走了。司玉便只好孤身回了白云观，一进门就被自家师妹死死抱住，“玉师姐，你这一天一夜去了哪里呀，我四处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原来那日容音真人恰好也在山下，便将奄奄一息的大弟子吴修给带了回来，又派出全部弟子下山去找司玉，众人都没料到司玉居然能够死里逃生还自己回来了，只不过她不会御剑是以只能靠着双脚走回来，期间还摔了一跤晕了过去，是以现在才狼狈而归。
　　玉师姐谎称有个外出游历的修士救了自己，才得以死里逃生，大概是她平日老实木讷惯了，从师父到弟子竟没有一个人怀疑。
　　林忍冬替她包扎好了伤口，二人一同来到大师兄房里，大师兄吴修躺在床上一身的伤脸色惨白至极，容音真人正在一边抹泪一边给他施针，只听他昏迷不醒中好似做了什么噩梦，沙哑的喊着“我叫吴修，我叫吴修……”
　　忍冬垂泪道：“大师兄，谁不知道你叫吴修啊，省点力气吧，不要再喊了。”
　　大弟子吴修睡梦中依旧不改倔强的性子，“……我叫吴修，我叫吴修……”好像生怕谁忘了似的，一遍又一遍重复。
　　司玉道：“师父，吴修师兄对除妖的执念如此之深，他小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经历？”
　　容音道：“你说对了，吴修自小就是个孤儿，靠着在村里乞讨长大，九岁的时候遇到一个巫师，巫师给了他编了一个草蚂蚱，他就带着那巫师进了村里，不想那巫师是黑蛟所化，不出三日便将村子血洗一空，吴修小小年纪亲眼目睹无数村民被活活咬死，以致于现在长大将除妖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使命，处事不免偏激了些，多次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我和几位师父教导过他多次，无用。”
　　忍冬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师兄平日脾气极好，一遇到妖怪就变得残忍嗜杀，有时候甚至会失去理智……”
　　司玉道：“那黑蛟如此残忍，师兄又是怎样逃出来的呢？”
　　容音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据他自己说是被一位仙人所救，我和几位师父都觉得奇怪，因为我们去到那村子里的时候并未察觉到有仙气，但他却不肯多说。”
　　一个时辰，施完针的容音真人疲惫离去，司玉也离开，林忍冬却一步都不肯离开，她流着泪道：“吴修师兄，原来你小时候这样可怜，我同你差不多，稍比你幸运那么一点儿，我还有个父亲，只不过他上山收债的时候迷了路在雪地里冻死了，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是你和玉师姐带着我来忘忧山拜师学艺，让我不至于无家可归沦落街头。你们两个是我最亲的人，幸好都回来了，要不然我该去哪里找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