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不鸣羽鲸（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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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这是什么？”
睇莱吃力地打开木箱，半个身子探进去，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里面他从未见过的小物件。他尚且年幼，咬字不是很清晰，但对新事物的好奇使这个小少年所向披靡地打开一个又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箱子，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狗。
一艘人类的飞船曾沉没于此。在亘古不变的重溟中，人类的探索大概是唯一属于变数的存在，母亲曾带着他们从人类身上汲取知识。
飞船坠入海底前受到的破坏使它的内部结构变得乱七八糟。伊恩踹开面前的障碍，大跨步走过来，在木箱重新合拢前抱走弟弟。
“就一会没看着你……”
“哥哥！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他烟灰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海底的星辰，百年之后也不曾蒙灰。
“好了好了，我看看……”
每当睇莱用这种眼神看他，伊恩好像都没办法继续生气下去了。
“这是人类娱乐用的木偶……他们会用线来操纵木偶的动作，配上音乐和旁白，依照设定好的剧情来演绎，在外面的科技并不发达的几十年前是一种很受欢迎的娱乐戏剧……书上是这么说的，大概。”
说是几十年可能有些保守，在海底，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迟钝，伊恩判断时间的方法只有沉入海底的船只。
这只鱼型的木偶做的相当精致，有着凶悍的獠牙和参差的骨节，但已经有些磨损，作为牵引的线也不知所踪，大抵是用过许多年了。无论它曾在多少场精彩的戏剧中登场，现在的命运仍然是沉入海底，和它的戏师一起，自此无人问津。
“设定好的剧情？演绎？”
小小孩子的脑海之外仍然有许多生词，来不及细细思考，便抓着木偶跳下哥哥的臂弯，奔向下一个战利品。
那时候，无论是伊恩还是睇莱，都以为自己会和对方——也是唯一的血亲——相互依偎着活下去，直至重溟海洋的消失。
他们曾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
琉璃珍珠被雕成晶灯，重溟之底正稀释着它的淡色微光。它被人镶嵌在海底沉船的各个角落，成就了一段不为人知晓的文明。
安寻宸不留痕迹地观察沉船内部，感知探索的元力一刻也不曾收回。无论对方表现得多么坦诚，他也无法全然相信面前这个非人的智慧生物。
“这里是？”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将这样一个充满人类生活痕迹的地方作为据点。
睇莱伸出手指向最里面那个房间。
安寻宸推开门，他睁大了眼睛。
这里几乎能被称为一个……充满人类生活气息的房间。
房间很亮，与重溟之底的黑暗格格不入，房间主人大概为此付出了很多心思。墙壁上贴满了很多海报，色彩大胆夸张，是上上世纪电子荧屏还未普及时为了博人眼球的小戏法，安寻宸留神看了看，都是些曾经风靡一时的木偶戏团的各种预告。
书本层层叠叠地垒在地面上，数量太多，以至于房间主人不得不清理出一条从房门到延伸书桌的小路。一眼望过去，木偶戏剧解说到天文伦理哲学都有，像是一间秘密的海底书馆。而书柜——真正该被存放书籍的地方——却被人保存了其他的东西。
大概是重溟星海洋的特殊性，书本、海报等物件都保持着坠入海中的模样，时间的流逝无法在它们身上留下痕迹。
睇莱从书架捧出一件精致的小物件递给安寻宸。
那是一只木偶，被损坏的鱼型木偶，安寻宸摸了摸它脊椎部分的痕迹——脖颈之下的部分几乎都丢失了，只剩下半截脊柱骨滑稽的延伸出去——大概是一次猛烈的撞击造成的。
安寻宸用指节磨蹭着下巴。
有些奇怪。
这只鱼型木偶做工十分优良，可动关节很多，在一堆木偶中它被第一个捧出，睇莱的动作也很小心，不难看出这是他最珍视的一只木偶。
它的另一部分不知所踪，是在落入海底之前就损坏的吗……不，不对，那睇莱就没理由看中它，他一定见过它完整时的样子。
那它的下半部分在哪里？
一，木偶损坏时失踪了；二，那部分被损坏成完全修复的状态，被放弃了。
第一种情况怎么想也不大可能，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除了他作为临时据点的这个小地方，外面的世界只能用空无一物来形容。
造成第二种可能的前提……
“这里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居住吗？”
睇莱摇头，他在纸张上写下了“曾经”和“哥哥”两个词。他写得很慎重，字迹十分标准。
——也就是说，现在他的兄长因为某些原因已经“不在”了。
安寻宸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重溟星一直是这个样子吗？我是说……空荡荡的，除了你以外，什么生物都没有？”
睇莱举起纸张，这次他在上面写下了“曾经”、“许多鱼类”、“很大”等字样。
“那么，这些鱼类对你们曾经的生活造成了很大威胁，是吗？”
青年点点头，长发小幅度地上下摆动着。
“我有最后一个请求，能为我讲一下你所说的‘三次灾难’么？”
安寻宸伸出手，等待着海底之鲸主动与他建立精神联系。
“最为回报，我会帮你修好这只木偶。”
*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说知道怎么回去了吗？”雷狮咬牙切齿道。
“不是‘知道’，是‘差不多’。”
雷鹰冷酷地指正他。
他们正跟在厄尔伊恩身后，保持着一个既不会跟丢也不会被听见说话的距离。
眼前这位重溟君王的逐客令依旧没被撤回，来自各种巨大异形鱼类的攻击试探源源不断，雷鹰嫌雷狮游得太慢便将人拎到肩膀上。
“观察力有待提高。”
雷鹰点到即止，不再说话。
雷狮气得牙根痒痒，想在雷鹰的脑袋上啃上一口，但闹归闹，雷鹰这么对他说，就肯定代表着有些他看到了，却没联系起来的线索存在。
从雷鹰说出那番“对重溟生物多样性感兴趣”的恶心话之后，明显不欢迎他们的厄尔伊恩表情就变得十分不善起来。
但，即便如此，对方本人也没有做出任何真正能对他们造成伤害的行动来，仅仅是指挥那些没有智慧的海洋生物来妨碍他们。
为什么呢？
他惧怕着什么吗？
不，不是这样。
难道……
雷狮眼前一亮。
——对方本身其实无法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雷鹰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一样：“勉强合格的推测。”
既然能坐实“统治者”的位子，厄尔伊恩的实力必定不容小觑，那么，造成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他们两人来到这里的缘由大抵也与之有些许联系。
只要想办法激怒厄尔伊恩，或者有什么契机让他们心平气和地谈谈就能知道答案。雷鹰有这个自信。
雷狮紧紧攀住兄长的肩膀，他们又一次躲过了黑暗里迅速而隐秘的攻击。
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尾鳍在他们面前一闪而过，鱼鳞幽暗的光泽让雷狮莫名感到一阵生理恶心，他忽然觉得面前的一切都荒诞到不可理喻。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涌现上来，他想起了他们见到的那颗溢血的头颅，半截脊骨还明晃晃的存在他的记忆里。开什么玩笑，在这片仅仅只能用牙齿来相互啃食的海里，体型相仿的两只异形鱼怎么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成这样的撕咬痕迹。
还有太多违和的地方，像是一段幼稚又无厘头的劣质剧本，被人囫囵吞枣般随便塞到他们手里。
雷狮荒唐地想着，他真的醒了吗？还是说他仍然在那个亲手杀死雷鹰的噩梦中呢？
“雷鹰。”
雷狮扶着额头，莫名感到一阵眩晕，和在暴风雨中的甲板上见到雷鹰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张口，不受控制一般呢喃道：“你说……”
“我们会不会还在梦里？”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不鸣羽鲸（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