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怀珠》空花阳焰

3、第三天上午 调养期间忌油腻生冷辛辣

　　我穿着月白色睡裙推开卧室房门时，听到客厅里传来玻璃弹珠的声音。
　　我好像越来越能接受世界上存在重伤包扎三天不到就活蹦乱跳的特异体质的现实了。

　　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低下头，一颗淡蓝色的弹珠正好滚到我脚边，里面依稀可以看出是一朵白花的形状。
　　缪亚纪念品店里的畅销商品，弹珠当中的图案都是缪亚的常见花草，造型各异，一罐一百颗就有一百种，刻画得相当精致传神，是我很喜欢的工艺品。
　　我捡起那颗弹珠仔细端详，是白罗槿。缪亚的山间时常会遇见这样的树，它似乎格外青睐此地的水土，据说缪亚最早的诗歌便是写在这种树的树皮上的。我很喜欢它优美舒展的花型，宛如月下翩然的白衣舞者，只恨无香，可惜。
　　我经过沙发走向厨房，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等我做完饭时罐子里的弹珠不是一百颗的话——”我停顿了一下，“我就一个人吃掉两份早饭。”
　　打蛋，倒油，煎蛋的呲呲声和身后客厅里噼里啪啦的弹珠声相映成趣，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吃完饭我站在水龙头前洗碗，客厅里意外的寂静。良久，少年突然出声：“你经常像这样捡人回家吗？”
　　“日行一善，就当积德啦。”
　　少年冷哼了一声：“你很弱，总是这么做只会死得早。”
　　“我会不会死得早不知道，但我知道年轻人熬夜一定会死得早。”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憋住笑，不敢告诉他其实我是摸电视烫不烫知道的。
　　唉，怎么越来越像他的家长了。

　　洗完碗后闲来无事，我挑了本社会心理学相关的书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如今的青少年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比如现在屋里这只，问完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后又煞有介事地贴上来把我的书抽走，瞪大眼睛看着我，像一只生气的猫。
　　比谁眼睛大是吧。

　　我又气又笑，抿起嘴唇望着他，说：“小朋友，你这样很不礼貌。”

　　“即便是前天的我，也随时可以杀掉你。”
　　他一字一顿地认真陈述道。

　　“是是是，我知道。”
　　我也很认真地敷衍他。

　　“我是认真的。”他微微提高音量以引起我的注意。
　　“你不会杀我的。”我闭上眼睛，互瞪果然还是有些累，“不然诺理医生也不会允许你在我家住到现在。”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愣了一下，收起杀气坐回原来的位置，双手撑在盘起的双腿上，用诧异的目光打量我：“原来你知道？”
　　我不禁莞尔，再怎么说我也是被身边的一群怪物大人保护着长大的，连这都察觉不到也太傻白甜了一点。

　　“用比较坏心眼的说法，甚至可能还有一点点偷偷利用的意思。”这算什么？恃宠而骄？
　　他别过头去，小声嘟哝一声：“无趣。”

　　我在书房里用电话跟诺理医生汇报了他的恢复情况，末了突然问起：“话说回来，他究竟什么来头？”
　　对面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词句：“……是比较棘手的危险人物，玛格丽特，你最好这两天就让他离开，不然容易招麻烦。”

　　我交代两句便挂掉电话，走到客厅却没看见那小子，找了一通发现他在卧室阳台上，注释，是在阳台栏杆上。
　　九月的阳光温和地照射在他耀眼的银发上，他的背影真的很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他知道我来了，并不回头；我走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吹风。
　　这大概是九月来的第一个好天气，晴朗但不闷热，有风却也徐徐。
　　花园里的白甘菊被我重新修整过，好歹没有前天那么狼狈；藤本月季和绣球花长势不错，来年还可以再多种一点；说起来除虫的药是不是快用完了，下次去帕拉蒂卡店里买扦插枝条的时候可以问他要点……

　　“你打算赶我走了吗？”少年头也不回，语气平淡得像是陈述。
　　“你听到了？”我和别人打电话一直刻意避开他，原来听得到啊。
　　“隔音不好。”
　　“那你恢复得怎么样？”我知道这其实是废话。
　　“伤得不算重，要不是你太啰嗦，昨天就可以下地了。”

　　万里无云，我仰起头，看见一只雪明鸟从缪亚湛蓝的上千米高空飞过。
　　今天会有好运吧。

　　我蹩脚地岔开话题：“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社会调查。”这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格外拗口，“我很好奇这个城市是不是到处都是像你一样的怪人。”
　　“调查结果呢？”
　　“我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白色，这种一碰就脏的颜色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我想了想，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词听起来那么拗口了——他居然会去看我的书，虽然用得不太对，但这着实令我感到又惊讶又好笑。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少年突然侧过脸来，精致的面容一半阳光一半阴翳。此刻风声倏然止息，我看见他恶作剧般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玛格丽特，我的名字是奇犽·揍敌客。”
　　“这下你不能赶我走了。”

　　“虽然你是杀手这件事确实很让我惊讶，但真的不需要联系你的监护人吗？”我出门买菜前忍不住多嘴一句。
　　“联系过了，这也是他们的意思。”他坐在地毯上打电动，从游戏里抬起头，“只要我不动你，任务结束前这里就是全缪亚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我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眼睛，相信他从我的眼中读出了另外的内容：如果玛格丽特受到了任何伤害，这里也同样将成为全缪亚最危险的地方。

　　“对了，晚上我想吃鱼。”
　　我对他一时兴起的要求感到奇怪：“诶？可是海鲜市场好远，而且医生说过，调养期间忌油腻生冷辛辣哦。”
　　“调养期已经结束了。”他放下游戏手柄。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我宣布的。”他走过来硬生生合上门，把我关在外面。
　　这才三天啊朋友们，我家就已经不是我家了。

　　我气呼呼地走过一墙开得鲜妍的月季，隔壁的莉莉安娜恰巧牵着猎犬从我的篱笆前路过，冲我打招呼：“是什么把你气成这样，小梅格？”
　　“一个麻烦任性的小屁孩。”我推开木篱笆门，“莉莉，你待会有空吗？我想去一趟海鲜市场。”
　　她轻轻地笑起来，张扬的红头发随风飞舞：“荣幸至极，如果餐桌上有我的位置那就更好了。”
　　“当然，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莉莉安娜的红色跑车恐怕没想到它居然又一次被用来上街买菜，更没想到还会被堵在午高峰上。
　　“那小子很难对付？小梅格，你明明只要说一个不字他就别想在缪亚多呆一秒钟，你就是心太软。话说，他究竟还要在你家待多久？一年半载我可第一个不同意。”莉莉安娜擦着墨镜，眉毛一个劲不耐烦地上挑。
　　我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到了时候他自然会走的。况且你不也说了，他待多久是我说了算吗。”

　　路上偶然看见一户人家的绿篱修剪得格外漂亮，枝梢繁密，绿意盎然，还垂挂着许多小小的淡红色果实，玲珑可爱。
　　“今年的夏天还真长啊，往年这个时候，荼蘼果的颜色该更深了吧。”我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是啊，夏天太长，看来今年罗香的产量要下降了。”莉莉安娜望向远方的群山，“真不知道会被友客鑫那帮疯子炒到什么天价。”

　　结果还是顺了他的意思买了鱼。
　　莉莉安娜的跑车停在木篱笆门前，我却在下车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抱歉，莉莉，进餐可能要留到下次了。”
　　莉莉安娜显然比我更早察觉了这种不对劲，担忧地望着我：“我知道，要不还是先去我家？”
　　我吃力地摇摇头。
　　“我会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没问题记得给我打电话，如果有问题——”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梅格，我不能保证你的家是否完整。”
　　“没事的，莉莉，不会有事的。”我温和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试图安抚她，然后转身走进了我的庭院。

　　白甘菊花丛似乎有被踩踏的痕迹，鹅卵石小路上没有血迹，说明至少没发生在外面，还算不错。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门。沙发上落了一堆碎玻璃，茶几的玻璃桌面裂开，地毯上似乎有奇怪的污渍，电视居然没受伤，奇迹。吊兰摔了下来，泥土撒了一地，但问题不大。书架上的教堂模型，完好无损，万幸万幸。厨房里菜刀倒是丢了一把，不过恰好是比较钝的那一把。
　　走上二楼，楼梯少了两级，摇摇欲坠，危险危险。卧室门锁没有动过的痕迹，书房也是，很好——等会儿，哪里不对，我盯着头顶破碎的天窗，发出一声哀嚎。

　　发现少年的身影是在后院里，浑身是血，重新戴上了冷酷的表情，却依然和初见一样，有着想让人拥抱的冲动。
　　“比预计时间早啊，抱歉，没来得及处理。”他的声音凉凉的，没什么温度，好像只是在为一次约会迟到道歉。
　　“这是什么？”我指了指他脚边的头颅。
　　他冷笑一声：“上一具尸体招来的苍蝇，很弱，我猜是某些人故意放进来恶心我的。”
　　原来如此，这样他之前阳台上的发呆和故意把我支去路远的海鲜市场就解释得通了。

　　既然已经没问题了，我松下一口气，给外面的莉莉安娜打电话报了个平安。
　　这期间，少年一直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注视着我，盯得我发毛。
　　等我挂断电话，他立刻接上说：“我反悔了，这家伙好恶心啊，今晚不想吃鱼了。”
　　我看了他一眼，绝情地别过脸，闷闷不乐地瘪着嘴说道：“小朋友，我也反悔了，从现在开始，我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