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归来数万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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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里浸润着肥皂水湿漉漉的味道，新买的裙子上任第一天就报了工伤。习惯了提笔打字的肩颈没多久就传来一阵酸痛，抬手去揉时才想起戴的是橡胶手套，连累了一襟藕断丝连的泡沫，将淡蓝色的睡裙洇出深深浅浅的湿痕。
刚洗漱完，莉莉安娜就把我摁到床上敷面膜，自己进去冲澡。卧室里点了一盏橘黄色小夜灯，灯旁摆一只陶制花瓶，插着泡泡玫瑰和火龙珠，鲜亮娇俏的红色，叫柔柔的光晕描了一遍，更显得明媚可爱。
电视里在放情景喜剧，我憋笑得难受，听到手机提示音，拿起来惊奇地发现是奇犽给我发了消息。
「明天有空吗？」
「下午三点有聚会，不过应该挺无聊的。」
「哦。」
没头没尾的。
我没多想，放下手机继续看电视。
莉莉安娜有始有终，说到做到，第二天把我按在椅子上化了一个小时的妆。
西柚色的口红同淡青色的连衣长裙相衬，珍珠白的荷叶边衬衫也与象牙色的细跟凉鞋呼应。料理头发的时间固然比昨天少了一半，头上的发饰却重了一倍，导致颈椎压力略大。
我不情不愿地举手示意：“莉莉，我不是去相亲。”
她朱唇轻勾：“怎么，口红只准斩男人不能斩点姐妹？”
“……你喜欢就好。”
后来我仍觉有些不甘，挑了支正红色，膝盖贴着微凉皮垫，半俯下身，也有样学样地为她细细描上。
她很专注地盯着我的脸，眸子黑且深，眼底泛着一潭浮光碎金，像一只警觉的金钱豹，涂完后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猩红舌尖，长发间弥漫的却是清甜的百叶玫瑰与天竺葵。
我放下口红，指尖轻轻搭上她的手背，目光在颤动的睫毛上打转，语气温柔和缓：“莉莉，为什么卫琪女士会让你陪我出门？”
我十三岁时因为叛逆，曾计划过离家出走，结果刚出门就被出租车司机骗光了身上仅有的几万戒尼。莉莉安娜开车去捡我，风衣怀抱里有淡淡烟味。她后来被我的眼泪烦得没辙，干脆一路开到海边。残阳如血，她花152戒尼买了根水蜜桃味的冰棍，成功堵住了我的嘴。
往事如风，她大概确有一瞬失神，下意识答道：“因为你……”
地板上物体摔落的声响打断了她的片刻恍惚。我猛然回头，发现那支口红滚到了柜子边。
莉莉安娜比我先跳起来，忙冲过去捡起来拔开盖子仔细查看。
确认完好后她扭过头看我：“你刚才要问我什么来着？”
我无奈扶额：“……没什么，走吧。”
聚会地点是市郊一家酒店的二楼包厅，优点是环境安静，布置优美，宫廷式建筑外还有一片花园，种着栀子和蔷薇，香气袭人。
我不甚熟练地踩着细高跟一摇一摆走上二楼，手里煞有介事地拎着一只手提包，被接引小姐领着进了门。屋里略有些热，原来已到了不少人，正说着话，见有人进来了，有几个探头看一眼，打量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暗暗捏紧手提包的带子。
进门右手侧立着一块巨大的签名板。我接过一支油性笔，在上面写下我的笔名：玛戈。我不善取名，便拿了另一个昵称凑数，横竖也强过“橡胶树袋熊”。
半个钟头后我光速后悔，在小圈子里混久了竟忘了社交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几句话自我介绍完毕，埋头干饭成为了我回避交谈的绝佳借口。在场的社恐萌新自然不在少数，纷纷贯彻闷声发大财一百年不动摇。
橙汁喝了两杯，菜碟收了一回，桌上人吃饭的兴味逐渐萧条，会来事的老油条们便策划起整活节目。文人么，自然是要沾点风雅的。于是一只红纸箱摆到了大家跟前，抽签抓一两个关键词，写点酸诗，似乎也还算有趣。
我打开纸团，见纸张正中用蓝墨水端端正正地写着：彗星。
既然写了诗，倘若不念出来便失去了价值。人选自然还是抽签。看着台上面红耳赤地念着自己的作品的同行，我忽然明白了这个环节的恶趣味所在，于是悄悄把自己写的诗折了几折，放进手提包里。
幸好到最后也没有抽到我。
念诗的环节结束后，游戏朝着娱乐化的方向一路前进。原本为了写诗发的纸笔拿来玩你画我猜倒是十分合适，简单的小游戏反而很能热场子，在座的人也逐渐活络起来。
我玩了两局过完了瘾便匆匆退场，躲到窗边的角落里和几个女性同乡开腰椎间盘病友会。
期间有几个男青年过来搭讪，软磨硬泡下我和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其中一个叫克莱门特的小男生还自称是我的粉丝，塞给我一本自费印刷的诗集希望我指教指教，本着关爱后辈的原则，我微笑着收下。
我刚要收回手机，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我跟周围人打了个招呼，走到落地窗前接通。
“怎么突然有兴致给我打电话？我好像还没点背到那种程度吧。”
我的语气大概有些不爽。本身待在人群密度大的空间里这么久心情就已经足够糟糕了，更别说就在我接通电话的前一秒，大厅那边还开了一局uno牌问有没有人想加入。
“喔，火气好大，你是到了年纪吗？”电话里少年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不着调，“长话短说，你待在那很烦的话，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啊，但是中途走掉会显得很不尊重，给大家留下坏印象吧。”我叹了口气。
“笨——蛋，只要不被发现不就好了。”
“你说的倒简单……”
他的语气胸有成竹：“放心吧，听我的，你先走到阳台上，记得把窗帘拉起来。”
我回头瞟了眼大厅里玩uno玩得不亦乐乎的众人，然后照他说的拉起酒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推开落地窗走上阳台。这时有风吹来，庭院里弥漫着栀子花香，他在电话那头轻笑着说：“你在看哪里啊？”
我忽然觉出异样。这声音好像不仅仅是从电话扬声器里传出来的，而且还来自近处。我飞快地上前一步扶住阑干，低头望见栀子花的海洋中，遥遥地立着一位银发少年。
不知为何我突然联想到那个题目，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彗星在宇宙中恣意舞蹈的其中一帧定格。
只不过少年的美好意象总是被他恶作剧的口吻打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继续待在里面无聊地度过两个小时，或者现在下来去看一场精彩的比赛，十秒钟内作答。10，9……”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满脸黑线地问：“我就不能选个正常安全一点的方式吗？一定要跳……”
“正常的路径不是被你一开始就否决了吗？3，2，1——好，现在自动为你选择后者。”
他施施然张开双手，看不清表情，但我从语气里猜到他大概是在笑的，有点坏的那种。
“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我咬着下唇，明白了这家伙来这一出就是存心想看我为难，反而不知从哪生出了一点逆流而上的勇气。我反复估计二楼阳台的高度，又回忆了一下他的臂力，确认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个半残，便把多余的顾虑抛在脑后，逆着风跳了下来。
身体的一切都交给重力支配，短暂的失重感仿佛是宇宙间一场不知名的星月奔赴，时空的坐标和路径，无数的因果巧合，那些关于名字和命运的文字，纷纷汇入莽莽洪流，朝着那个既定的方向奔涌而去，轰轰烈烈，义无反顾。
鬓发翻飞如云霞白鸟，就连裙摆也化作流岚。耳畔若有风声，令我忍不住闭目屏息。
飞翔的错觉只存在了极短的刹那，转眼我已置身栀子花海馥郁的清香里。少年的臂弯意外的温暖，洋溢着甜腻的焦糖香气。
“你看，我就说会接住你的吧。”
他好像还有一点得意，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点虎牙。
可我是十七的年纪七十的心脏，老年人做不来极限运动，就连被人悬空抱着超过三秒，都会因为失去安全感怕得直打哆嗦。我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仓鼠，拽着他的衣服让他放我下来。
“究竟是谁让谁放手啊？”他斜眼看了看我抓着他衣服的手。
我瑟缩了一下，乖乖收回爪子。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被放下来之后我立刻岔开话题缓解尴尬。
“这个时间段天空竞技场附近的作家聚会，查一下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他说着往嘴里扔进一颗奶糖，双手插兜径直往大门走，“走啦，要不然比赛来不及了。”
“谁的比赛？”我连忙小跑跟上。
“我的。”
奇犽虽然嘴上说着来不及，挑起甜点来却是不紧不慢。
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天空竞技场，这里到处都充斥着令我陌生的空气，异常的热烈、冲动、疯狂且嗜血，不计后果。
广播叫了奇犽的名字，他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场。
他把我按到观众席的座位上，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比赛结束前不许离开这里。
我怀里抱着一盒刚买的草莓味冰淇淋，还没有拆，凝结的水珠打湿了我的掌心，从指缝里漏出来。
我歪了下头问他：“那冰淇淋呢？”
“回来再吃。”
“化掉了怎么办？”
他笑了一下，很肯定地回答道：“不会化掉的。”
奇犽这么说确实是有理由的。
他给我挑的座位很靠前，离他的那块格斗擂台很近。
他的对手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怪人，刚出场时还让我感到奇怪，居然连残疾人都可以参加格斗比赛了吗？
具体的招式其实我也看不大懂，反正过程大概就是：奇犽他冲了，对手的轮椅氮气加速了，对手耍鞭子了，鞭子被抓住了，鞭子放电了，很不妙啊……但是对奇犽没用诶，反客为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over。
结果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冰淇淋确实还没化。
我看着他咬着冰淇淋的勺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电击……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真的没关系吗？”
他睨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习惯了，我从出生开始就被电了。”
接着他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转着眼珠想了想，故意补充道：“……不过就算习惯了，实际上还是超痛的啊，果然痛的时候会比较喜欢吃点甜的……”
虽然是很可怜没错，但意图有点明显啊小朋友。
我叹了口气，在回去的路上给他买了巧克力曲奇饼干。
小朋友还算有点良心，吃了我的饼干就送我回民宿，不然单凭我的认路能力，恐怕够呛。
傍晚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与各色车灯一并从公交车窗外穿梭而过，我们仿佛在亿万星辰的浩瀚海洋中航行。
到站下车时，他突然像是完成了什么成就似地出了一口气，扭头挑了下眉看我：“第九天，有没有还两说？”
我没想到他居然记仇到这种地步，反诘道：“怎么，只准你说不熟不许我说？什么怪道理。”
他没料到我会拿这套逻辑反击，连忙转移视线：“我只是想强调一下，我会遵守约定。”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他说的“约定”是什么。
这片刻的错愕和呆滞迅速被他捕捉，他旋即流露出了然的神情，轻飘飘的口吻里略有不快：“喂……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心虚地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没有。”
“那……到时候见？”
“嗯，到时候见。”
我扬起一个微笑，攥紧了手提包的带子，突然想起了聚会时写的一句诗：下一次星星相逢的夜晚，街灯亮起的时候，我们再度碰杯。
“嗯？什么？”他侧过脸看我。
“啊，没什么……再见。”
我同他挥手告别。
我用和朋友出去吃饭的理由搪塞了我的晚归。晚上洗漱完，莉莉安娜帮我拆辫子，解到一半惊讶地喊道：“怎么会有花？”
我从她手上接过来一看，暖黄灯光下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安静地躺在掌心，仿佛还有淡淡香气。
“不知道，大概是恶作剧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归来数万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