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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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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宫上下都知道铜雀阁过的不怎么样,可当新帝真的踏入铜雀阁时,也着实为里面的寒酸而愣了一下。强颜欢笑着安静了一路的虞美人终于露出了她这一天中最真诚的笑,她轻轻推了推新帝仍强行擎着她不放的手“要不...您还是回去吧?”
新帝凉飕飕的看了她一眼,径直走进逼仄阴冷的屋子里坐了下来,小木板床,两把椅子、一张茶几和一个梳妆台,这就是虞美人的所有家当
哦,还有两个死脑筋的宫女
生来一副玲珑心的盛公公不断地给小橘和小桃使眼色让她俩快走,可平日里挺聪明的两个姑娘愣是装看不见,像两个木桩子似的钉在虞美人身后当保镖
于是新帝主动拉着虞美人下起了棋,起先她还因为从没见他下过棋,不知深浅而心虚,但当公认的臭棋篓子虞美人连胜三局后,她的得意简直要流露出来,可美人含笑图转瞬即逝,含笑的美人就又小心谨慎地偷偷观察着对面年轻君王的表情,好在他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握惯了兵刃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黑色棋子
迫切想要恭送圣驾的虞美人把渴望都写在了脸上,于是新帝挑起一边眉毛“天色以晚”
还没等虞美人喜形于色得要站起来恭送圣驾,新帝又盯着她慢悠悠地接了句“你若是能再胜朕一局,朕就回宫去”
虞美人并不怎么复杂,却被姑姑耳提面命教导过十几年的头脑隐约告诉她其中有诈,但面对着他越来越冷淡的脸色,她还是重新坐了回去,然后用一盏茶的时间连输五局
机灵的盛公公早就指挥着小太监们重新铺好了床,并且强行赶走了小橘和小桃
“宽衣”
虞美人看着她曾经的枕边人重新站到了她的床前,向她张开双臂,于是她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犹豫着解开眼前绣着五爪金龙的腰封
封延琮低头看着她素净到只簪了朵海棠的发髻,突然想起来,四年前她同昭懿太后出宫礼佛,穿着千金难买的流云金纱,环佩叮当间,无意的回眸一笑,就引得无数好儿郎争相愿为其马下鞍。而三个月前,她被迫打扮成内侍的样子,惊惶的跌倒在他的马前,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和那个姓赵的牌位,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手心擦出的血显得她手腕上他亲自印上去的虞美人更加妖艳
最终他没等她替他宽完衣。
盛公公听着里面的动静,象征性地劝了一句天快亮了,换来陛下一句嘶哑的滚,大总管摇着头叹了口气,叫人去准备送今晚的第四次水
虞美人是中午才醒的,小橘正哭哭啼啼的给她满身青红色的印子上涂药,见她醒了,流了又干干了又流的眼泪再次稀里哗啦的流了满脸,小桃听见动静,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和小橘一起搀着虞美人去沐浴
主仆三个都很默契的没提起昨晚的事,直到小橘涂到手腕,那朵四年都艳丽如初的虞美人不见了,小橘顿了一下,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直像提线木偶一样随她俩摆弄的虞美人突然苦涩的笑了
“怪道他没赐死我”
后宫中暂时执掌中馈的是张贵妃和王淑妃。
这二位娘娘自虞美人侍寝后就一直暗地里盯着铜雀阁的动静,可铜雀阁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圣眷而变得像她们猜的那样如日中天,一向不对付的两位娘娘齐心协力的对了一晚上账本,直到看出斗鸡眼也没挑出铜雀阁有一分钱的浪费
相反,这个寒酸小院为数不多的变化还是见风使舵的太监们误以为陛下还会再来而加紧修缮的早该在两个月前就补上的屋顶和换了厚实窗纸的窗户。
这寒冬腊月的。
二位娘娘松了一口气,又同时感叹虞美人可真惨
真惨的虞美人并不觉得自己多惨,姑姑常说做人难得糊涂,封延琮再没来过,她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的赔笑,只难过了那一个上午就又重新恢复了笑容
小桃和小橘都很开心,但更令她们开心的还是铜雀阁的月例终于不会被克扣了,掌事大太监甚至对她们偷偷多拿些碳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盛公公有时也在,经常和卑躬屈膝的掌事太监闲聊哪位娘娘给皇上绣了荷包,哪位娘娘今天亲手给陛下煮了汤,哪位娘娘为陛下跳了一晚上舞
小橘听得直翻白眼
今天的碳有些重,得是小桃和小橘一起努力才能勉强抬回来,风夹着雪花直吹地人睁不开眼,她俩还是能远远的就看见虞美人穿着狐裘抱着小小的手炉站在门外眼巴巴地张望着等她们
像个大白团子,睁不开眼的小桃想
她俩加紧了脚步,大白团子也加紧颠了几步,脚下一滑就要摔个马趴,却被人从身后拦腰扛了起来
“多大了还摔跤?”
不同于穿着狐裘还直哆嗦的虞美人,陛下只比平日里多加了条披风,散发着热气的手毫不客气的在膛目结舌的虞美人的屁股上拍了拍,像是教训不肯听话的小动物
眼看封延琮时隔两月后再次踏进了铜雀阁的门,小橘嘴撅了老高,抬脚就要冲进去看顾她家殿下不受骗子的欺负,盛公公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连着小桃一起教训
“两个傻丫头,枉费我那么提点你们”
小桃和小橘在外面挨训,虞美人在屋里挨训,她不过是提了句让他回去忙,他就重重的放下了茶杯
“怎么?虞美人舍不得送些汤水,现下朕不过是喝你口茶,你便心疼了?”
虞美人小心翼翼的解释说她这里实在是没什么好茶,怕伤了陛下龙体,封延琮冷哼了一声,报复性的喝光了她一整壶茶
陛下在铜雀阁待了一整天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传了整个后宫,又有不少娘娘气的折断了指甲,直骂虞美人是狐媚子,小桃把这个消息告诉虞美人时,她正皱着脸将已经喝空了的避子汤药碗放进陛下身边的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陪着笑“虞主子别难受,陛下虽不说,但奴才们知道陛下心里面可一直都惦记着您”
虞美人尴尬的笑了笑
他又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奴才偷着告诉您,陛下昨个还跟奴才的师傅说要带您去春围猎场让您透透气呢”
迎着料峭的春风,独属于帝王的威严仪仗从那扇朱砂色的城门中浩浩荡荡的出了宫,官道两边农忙的百姓们只要微微一抬头,就能瞧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骏马与车驾,可没人敢抬头。
到底是变天了。
虞美人就在其中,分给她的马车年久失修,虞美人好奇的向外打量时被颠的咬了舌头,于是小橘明令禁止她再张口。主仆三个好不容易挨到了围场,头晕眼花的虞美人已经快认不清她到底有几根手指了,小桃一慌,赶忙掏出小橘一早就预备好的酸梅子往她嘴里塞。
“快,快嚼”
虞美人听话的动动腮帮子,随后整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不远处的王淑妃正耀武扬威的从她那辆透着阵阵香风的华丽马车上下来,看虞美人皱着脸,不悦中透着得意的端起了协理六宫的架子“即是身子不适,那你就不必面圣了”
呆愣愣的虞美人眨巴眨巴眼,冲着一心等着和她吵一架的王淑妃嗳了一声,流畅的行了个礼,就四处转悠着去找随行太监问她的帐篷在哪了。
趾高气昂的王淑妃愣在原地,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总让她觉得自己像只斗败的公鸡。
盛公公这会儿就没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了,因为他旁边这位的脸色属实不是很好看,陛下自幼精通骑射,又是行军打仗出身,自是不屑于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一样坐马车。后妃们一路相邀,陛下一路以不合规矩为由训斥拒绝,可眼神却不住地瞟向队伍末直到围场都没一点动静的马车—里面坐着合宫上下最最守规矩的虞美人。
围猎这种事,本质上就是无趣的,不过是给一班急于溜须拍马却找不到借口的大臣们找个由头歌功颂德罢了,但这次同行的还有来商讨边境事宜的匈奴王大儿子。这就更糟了,大王子爱好沾花惹草,前些年还缠着要求娶昭懿太后的心头肉,一向威严端庄的太后勃然大怒,当众拿杯子砸了他的头。
有着陛下解语花美称的盛公公眼珠一转,急忙派人过去看看虞美人在干嘛,小太监撒腿就跑,回来交差时却支支吾吾的
“虞主子睡着了”
于是陛下就把气都撒到了他们这些奴才身上。
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花枝招展的王淑妃缠着撒娇要貂裘,新纳的肖夫人弱风扶柳地叮嘱陛下要小心莫要伤了龙体,刷了半天存在感的大王子东张西望的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一边调试弓箭一边阴阳怪气。
封延琮没理,可犀角声一响,这人自己骑着马隔着层层的护卫贴了上来,贱兮兮的说武安侯不过是造了个反,怎么连审美都大逆不道起来了?要他说还是永安好,看着就好生养,够带劲。
“大王子痴人说梦也要有根据才是”封延琮面露讥笑“我朝礼法森严,自重”
大王子理直气壮的回“你这人好不讲理,我怎就不自重?头些年她守了寡,我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自要去看她,她即收了我的弯刀,当然该嫁于我。亏我欢天喜地的回去给她备了半个草原的聘礼,倒是叫你抢了我的先。”
虞美人睡了好久,醒来时外面的歌舞声都寂寥了下来,只剩树上的几只雀若有若无的啼叫,帐子里很暖,她便也没穿很厚,小橘正坐在油灯下替她将衣裙上破旧的地方绣成别的样子,她凑过去看,突发奇想的问小橘能不能绣个乌龟上去,小橘无奈的放下手中的针,从旁边的篮子里随便找了块碎布让她去一边玩。
虞美人撅着嘴拿着那一小块布坐到帐篷口透气,草丛里像是有只兔子一闪而过。“小桃”虞美人突然坐直了身子“你的老乡,我觉得我该谢谢他才对”
小桃点点头,也放下了手里的活“可怎么谢他呢”
要是从前,她江姒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他加官晋爵,封侯荫子,可她现在是穷酸到掏空三个肚兜也凑不出几两碎银子的虞美人。她想了半天,指着帐篷外地上的小野花问小桃江南有没有
小桃诚实的摇头
虞美人快乐的从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了把小铲子。
“我就说他是个骗子”回宫的马车上,怕虞美人再晕头转脑的咬了舌头,小桃准备了不少吃食以此不让她说话,小橘正忿忿不平的给她剥栗子“这是透得哪门子气?咱们主子别说尽兴,连门都被太监把守着不让进出,出来一趟还多个姐妹,臭男人好算计”
虞美人想宽慰她们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己才是受害者,于是只能讪讪的学着小橘用铁钩子从火堆里扒拉栗子“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我想堆雪人。”
宫中禁止车架驶入,眼瞅着别的娘娘都叫了轿子回宫,虞美人她们几个一人抱一个小包袱往她们的铜雀阁溜达,没走几步,一阵熟悉的香风从她们身边飘过,再飘回来。
王淑妃涂着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手懒洋洋的撩开了轿帘,很是不屑的挖苦道“江姒,用不用本宫好心带你一程啊”飞扬跋扈的宠妃挑起了眉梢,迫不及待的要看她的笑话。
“谢娘娘”
虞美人飞快的谢了恩,在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根本没想到她真的会上来的王淑妃没来得及收回得意的目光中手脚并用的扛着包袱爬上了轿子,十分诚恳的看着王淑妃“毯子能也分我一点吗?”
“你!”王淑妃额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花钿都皱到了一起,脸色十分精彩,意识到江姒真的没在戏耍她,才相当不情愿的将膝上的毯子往旁边扯了一点“这可是上好的岭西黑熊皮,本宫娘家哥哥刚送来的,倒是便宜你了!”
虞美人笑呵呵的接了毯子,将一路上小橘给她剥的那些栗子从兜里拿出来慢悠悠的吃了起来,王淑妃看她吃的开心,拐弯抹角的暗示了半天,虞美人才将那个小包袱摆出来“娘娘你要吃点吗?”
王淑妃哼了一声,伸手抓走了一大半“本宫才不稀罕你的破栗子,这是你求我我才吃的”
因着那半袋栗子的福,王淑妃难得大方的送她到了铜雀阁门口才大摇大摆的带着她那二十几个宫女太监回她的萃鸾宫,小桃被主子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只小橘一个劲的夸自家殿下机灵,下次碰上富户王淑妃一定要再狠狠的薅她一把。
初春总是寒冷的,小橘老早就琢磨出的低成本无限热水澡终于派上了用场,当封延琮七拐八绕的到了内室时,要不是对小橘的忠心深信不疑,他差点就要以为江姒要被她饿急了的两个婢女煮熟吃了。
他自己找了把苟延残喘的椅子坐下,又眼神威胁两个婢女将手中的扇子交出来赶紧走,这才不紧不慢的一边扇着火,一边盘问木桶里光着的虞美人
“朕纳了匈奴王的女儿做静妃,在你隔壁的…”似乎是他自己也觉得两个腿脚好的太监跑上半个钟头才能到的距离不能算隔壁,他放弃了这个话题,盯起了只剩个头在水外面的虞美人“你……”
“臣妾恭喜陛下”
她平日里跟那两个婢女叽叽喳喳聒噪的很,只一对上他,就成了三鞭子抽不出一个他想听的字来的哑巴,封延琮眼看着她已经在桶里玩起了花瓣也不跟他说上两句体己话,加快了扇火的速度。
“侯,陛下,妾,妾要熟了”
“这会儿知道叫陛下了?”封延琮将扇子扔到一边“你这没心肝的,听父母命的倒也罢了,竟还收了那个竖子的刀,真以为你夫婿是死的不成”
虞美人不知他又犯什么病,怯怯的把自己缩进水里不肯说话,封延琮本想和她说说话,看她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急了上头连不守妇道这种话都说了出来,随后他就后悔了。
平静的水面上多了点点涟漪,虞美人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水面上砸,他慌里慌张的起身捞出虞美人拿一旁架子上的布裹出去放到狭窄的床上,笨拙的替她擦眼泪“是朕不好,朕,我气糊涂了”
“臣妾知罪”
虞美人呆呆的任由他替她擦不断往下掉的眼泪,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跪起来给他磕头
“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封延琮本就是无理取闹,再大的气这会也没了。他拽过虞美人躺下,腆着脸上去亲她“珠珠,你都不理我,白叫那竖子看了我的笑话,咱们往后好好的,嗯?”
“珠珠,珠珠”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