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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舍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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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卿躺在榻上,辗转无法入眠。
身边景天的呼吸清浅绵长,仿佛是睡熟了。
那手还紧紧的揽着长卿的腰,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他脸颊上。
月光透窗而入,摊开一地银白。
少年俊朗的脸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光。
沉睡的景天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
那个少年曾说,
笑着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开心。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他落寞的笑容。
寂寞的让人揪心。
景兄弟,你总是一个人,想把一切都默默的担起么。
长卿终于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苍白的脸颊。
触感冰凉,细腻如瓷,仿佛要融化在月光里。
当日从永安当回来,那乌铁的香炉被安置在无极阁的大殿上。
那香炉比画上小些,却沉重的很。乌铁冰凉细腻,周身没有一丝缝隙,炉身的兽首栩栩如生,狰狞可怖,足上的花纹繁复,却并无斑驳,乍一看纹路凸起,若定睛细看,却是一片模糊。
无论有无妙用,倒都是个巧夺天工的物件。
热爱古董的景天大老板却没在多看一眼。
只是拉了长卿的手说,白豆腐,我要搬来和你一起住。
长卿一时喜忧参半,正待出言婉拒,那人已经痞笑着一溜烟跑去搬行李了。
之后几日,景兄弟就如在他身边生了根。白日围着他打转,不是要看东山日出,西山日落,南峰浮云,北峰笼雪,就是要看弟子晨学剑术,暮习内功。待长卿收了晚课,每夜又要喝酒划拳,赏月听涛,还破天荒的缠着他讲道德经,直折腾到月上中天方才停歇。
然后一头倒在床榻上,把他抱个死紧,才沉沉入眠。
几次借口到后山打坐清修支开他,他也不追问。径自跑去抱了那香炉,不知藏到那个山洞里去了。
长卿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声。纤长的手指正专注的抚过景天俊朗的眉眼,从挺直的鼻梁到消瘦的脸颊。
要救景兄弟的决心,长卿并未犹豫。
此劫过后,景兄弟便可安然返回永安当。长卿虽不知道能换回多少寿数,但愿景兄弟能和雪见姑娘平安相守,快乐美满。
长卿此生再无他愿。
长卿定定的看着景天的睡颜,仿佛有些痴了。
景兄弟相伴蜀山的月余,是长卿一生最珍贵的时光。
有过了,就足够了。
此去,必然天人永隔,不可再见。
长卿只是还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离别。
手突然被握住。
本该熟睡的少年睁着一双幽深的眸子,一天一地的月华星辉,仿佛都聚集在这双眸子里。
长卿心一惊,猛然将手抽回,却被握得更紧。
他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正想开口,少年的唇不容抗拒的覆了上来。
在沉沉的梦中,有什么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一遍一遍,像是欣喜难抑,又似凄婉悱恻。既是来时招唤,又如去之离别。
昔日我往矣,卿柳未折枝,今朝我来兮,人面不相识。
想去追,却被平地腾起的枝蔓缠住了手脚,直往地底拖下去。
万般不舍,也只能看那人越来越远,音容渺杳。
痛如锥心。
睁开眼,眼前便是那人无声流泪的清颜。
眼泪一滴滴的滴在榻上,已濡湿一片,那人恍若未觉,只是痴痴的抚着自己的脸。
覆上那唇的时候,还有眼泪的苦涩味道。
景天终于渐渐撑不住。
他清醒的时间日渐减少。
约好了要看明日的朝阳,醒来却只余次日的夕晖。
有一日与长卿在东峰赏月,一个笑话还未讲完,人已倒下,昏睡了三日。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常胤终于下定了决心,推开了无极阁沉重的大门。
长卿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香案前,看着那只香炉。
那香炉通体乌黑,像是吸尽了黑暗的漆黑,连日光都仿佛被吸住,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常胤走上前来,道,
不知道大师兄能否告诉我,常胤猜的可对?
长卿并未转身,只淡淡一笑,道,你猜到什么?
常胤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声音嘶哑道,常胤也曾翻查蜀山典籍,这香炉本是魔界的法器,威力无穷。虽有延寿续命的功效,却是如同那日景兄弟所做的一样,是一命换一命。
长卿转过身,清修的眉已蹇了起来,斥道,常胤,不要胡说。
常胤忽然双膝跪地,凄厉道,常胤又怎会不知大师兄的心意。但大师兄性命关于整个蜀山盛衰兴替,人间妖界的和平秩序。他重重的叩了几个头,接道,
还望掌门珍重,莫要辜负景兄弟和几位师尊的苦心!
长卿的双肩陡然一震,眼神里遍是痛苦之色。
常胤说的没错,他此番,是注定要辜负师父和长老们,也辜负了当日景天为他舍命的情谊。
景天对他的情,他已然知道。
这便是他注定的情劫。
长卿忽而又笑了,常胤只觉得一颗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生长在蜀山,自幼便跟着大师兄读书习武,研修道家精义。大师兄的脾性,他本是最熟悉的。
大师兄决定的事情,他从来都拦不住。
没有人拦得住。
如今,他的大师兄正负手站在无极阁的堂中,抬头望了窗外一片湛蓝的天。
他的眼神很平静,嘴角的微笑甚至还透出一股释然和满足。
他的声音很柔和,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慢慢地道,
常胤,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