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会飞的茶壶

6、六 不负

　　千言万语，仿佛都化了无声。
　　明亮的星辉穿过窗棂，照在屋内的两个人身上。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相依相偎的形状。
　　长卿的手还未放开，景天的手也终于渐渐不再颤抖。他苍白脸上伪装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他默默的将手从长卿手中抽出来。长卿的手指也和他的一样冰凉。他只披着件单衣，也不知在这天寒地冻中站了多久。
　　良久，景天叹了一声，道，这么冷的天儿，白豆腐你怎么能穿的这么少？

　　长卿只觉得满嘴苦涩，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一时只觉得心中感情如翻江倒海，复杂至极，也说不清是想骂他太傻，怨他荒唐，恨他绝情还是怜他隐忍。
　　他的心像被一把利刃绞着，比给紫萱疗伤时，拾回两世情缘还要痛。
　　本以为今生无论是欠了谁的情份，都总算是没有负他。
　　有缘无分的一场荒唐，背向而行的淡然收场。
　　本来并无不甘。

　　只一瞬间，景天便已把失神的表情收好。
　　他转身嘀咕道，说到底，这个常交叉真不可靠。他背对着星光，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语调却似已往常般轻佻。
　　呐，白豆腐。别听那个常交叉乱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大劫，你要是死了，我不就白死了嘛。其实……其实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啦，我虽然不能御剑，但总还是能上蜀山的。我这不是就来了嘛。
　　他挠了挠头，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有点结巴的补充道，常交叉说他夜观天象，发现我们两人命盘相连，说不定救你就是救我呢。再说你现在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呢。哈哈哈。我……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蓦然回过头，脸上僵硬的笑容瞬间崩溃。
　　长卿沉默着站在逆着星光的长桌前，却已有什么东西亮亮的从他脸上蜿蜒而下。

　　常胤终是不放心。
　　他不知道自己决定把一切告诉大师兄，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事实对大师兄太过残忍。但若不能瞒他一世，岂非更残忍？
　　常胤的手掌已握紧，指甲已深深陷入手掌中。
　　听完他的话，大师兄仿佛丢了魂魄，成了一句空壳的人偶。
　　连流泪都忘了。

　　他静静的站在一地星辉之下。
　　他看到大师兄在景兄弟的门口站了好久好久，终于决然的推门而入。
　　良久沉默，然后仿佛有景兄弟的声音，在笑，却比哭还难听。
　　再然后，仿佛有一声极细极细的呜咽，在夜风里响起，又散开。
　　敞开的门里，两个人紧紧的拥抱着，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一般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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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卿已经三天三夜未合眼。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的像一张纸，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已将蜀山藏书阁的典籍翻了大半。
　　蜀山全册本是记载人界万事万物的典籍，无论凡人生老病死婚嫁迁居，朝政更迭疆土变迁，冬旱夏涝丰荒年景，无一遗漏。乃至人界要人的命盘实寿，无不记录在册。
　　逆天改命虽非常人之力可为，但人界数千年来，也绝非没有先例。
　　三天不眠不休，他的体力已经被耗空。他的人已几乎要倒下去。
　　时间已经不多。

　　景天在长卿的床上睡的很沉。
　　梦中的眉头是皱着的，仿佛没搂到身旁的白豆腐很不满意。
　　他的梦里总是一片白茫茫的，白茫茫的云海和远远耸立的南天门。
　　景天认得这里，这是他的前世天界神将飞蓬守护的地方。
　　飞蓬的记忆对他来说很奇特。那白衣黑发，淡然而立的人影，安静、淡定，一语不发的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身银盔和淡蓝色的镇妖。分明是他，又分明不是。

　　他站在那里，看着飞蓬独自坐在南天门的石阶上，默默的望了几个千年。他那么寂寞，寂寞的如同云海上的轻烟，凝着千年一日的风景。
　　后来重楼来了。他看见飞蓬笑了。
　　飞蓬被贬下界之后，那寂寞便到了重楼眼中。那寂寞刺痛过他的眼睛，但他不是飞蓬，他是景天。
　　他不知道飞蓬是否也如他爱长卿一般爱过重楼。
　　神也会爱吗？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帝不老，是不是因为他总是无情？

　　待到再看到天帝时，景天突然发现，一年不见，他似乎也老了些。
　　看到他，天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景天不答，只是反问道，你既然已经答应用我的性命来换徐长卿，为什么他命中还会有劫？
　　天帝道，人界的福祸业报、因果轮回，本就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的。一年前徐长卿命中死劫，劫数源自邪剑仙之乱。你命中也有一劫，却源自徐长卿。你对他有情，愿为他舍命，这是你的情劫。如今，他对你有情，你若死，他也未必能独活，这便是他的情劫。
　　他接着叹道，你虽可救他性命，却解不了他的心结。
　　若要救他，就让他忘情。

　　景天笑了，笑容却很苦。
　　白豆腐，没想到害了你的，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