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上蜀山 ...
-
上蜀山，上蜀山。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景天要是懂得太白此诗的意境，一定会感同身受的拍掌叫好。
御剑西北行，本应是自黄鹤飞不渡的云端穿越，遨游群峰之巅。纵横千里，浮云蔽日，不见长安。忽而远见一山高耸入云，雳雳兮直插天地，恍恍兮不知所终。
景天当然不知道百年后同朝的青莲居士将蜀道之难描写的如此入微。
他只记得背白豆腐上蜀山时，那一个个台阶的艰难。
他为了他丢了那把生死相托的魔剑。
他说要在蜀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却不知道长卿的善意规劝和苦苦支撑，其实是怕他吃了自己那绵里藏针的掌门长老们的亏。
那时他还只觉得他是个麻烦。
现在却觉得要是能背着他一辈子，
有多好。
回想那天长卿苍白的嘴角上嫣红的血痕，还觉得揪心。
哼，都怪那个没人性的红毛。
景天搭着常胤肩膀的手有点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人却望着远处隐隐有紫气环绕的蜀山，出神。
常胤轻叹一声，专心御剑。
这个表情他委实太过熟悉。
偶有一次兴致忽来的漫步赏月，就看见他的掌门大师兄站在无极阁前空旷旷的石阶上，独自望月。
月华满地，笼罩在那孤清的人影上。仿佛一个纸剪的背影，转眼就要羽化而去。
他想冲上去问问大师兄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紫萱姑娘，不知怎么就是迈不出一步。
他只能静静的站在柱子后面，看着那个修长的单薄人影一动不动的望着月，直到夜露结霜，天泛微光。
后来他才发现大师兄每夜望的其实并不是月。
而是天。
他已不敢再想。
此番下山来找景天，自然是瞒着大师兄的。
那日他告诉长卿此劫凶险，要他离开蜀山，到蓬莱仙境暂避，或者能躲过此劫。
长卿却只是淡淡一笑，负手道，天意如此，该来的终要来，何必要躲。
常胤只觉得这一笑极苦，有落寞、安然、乃至一丝解脱的味道。
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师兄你心灰意冷，为的究竟是紫萱姑娘，还是……
而他始终还是没问出口。
长卿在后山的回心石上打坐。
他的心很乱。
昨夜伏在桌前浅眠一阵，不知怎么的就梦见了紫萱。
她的头发虽白了，脸还是那么美，看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红颜白发的紫衣姑娘向他温婉一笑，渐行渐远。
两百年前他曾经深爱着这个女子。爱到足以陪她跳落悬崖，万劫不复。一百年前，他为她还俗，为她傻事作尽，无怨无悔。
而今生，他做不成顾留芳，也做不成林业平。
她却从来没有怨过他。
爱到深处，只能忘情。
推门而出，才发现蜀山大雪，鹅毛般的雪片在黑色的天幕上纷扬，漫天。
他抬头，便有凉凉的雪花飘落在长睫上，融化了流下眼眶。
长卿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
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满是戏虐的道，白豆腐，你都舒舒服服的做了蜀山掌门啦，怎么还整天长吁短叹的？！
那人的声线本是清澈的少年声，揶揄人的时候总会拔高个两三度。得意的时候笑容灿烂的日月失色，使坏的时候笑容奸诈日月无光。
现在那一年未见的人就站在蜀山落日淡橘色的余晖里，修长的人影被夕阳染上一层淡金。俊朗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带着笑意的黑眸里有七分戏谑三分得意。
不等他回应，那人便大笑着凑上来，亲昵的拍拍他的肩膀，在耳边道，好久不见了，白豆腐。有没有想我啊？
长卿突然觉得眼角微湿，嘴里却只是应道，
景兄弟，你怎么来了。
景天半个人大剌剌的挂在长卿身上，痞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蜀山的大小豆腐们都想我啦。我救世大侠多有风采啊，也该让你们蜀山的小辈看看，好好学着点儿！
那雪见姑娘她……
哎，别提那个猪婆了，提到她就心烦！！好啦白豆腐，别像个木头一样杵在这儿。咱们兄弟这么久没见面，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啊！！喂，常交叉，你们蜀山有没有酒啊？没有就快去买啊！先来三坛竹叶青，再来五坛女儿红！
用力的揽住长卿单薄的肩膀，景天的心仿佛被揪起来的疼。
他已不必问他过得好不好。
他不好。
微颤的睫毛下是淡淡的阴影，脸色苍白几乎透明。
才一年不见，竟又消瘦了许多。
去年此时，景天躲在石壁之后，看那淡紫色的人影在雪片中穿梭。舞剑的姿态轻灵飘逸，谁又知道他内心的痛苦？
他知道长卿没有喝下那忘情之水。
爱到深处，本就不是这么轻易能忘的。
他纵能挽回他的性命，却解不了他的心结。
景天看着对面的长卿连饮数杯，只觉得这入口的醇酒都化了穿肠毒药，苦涩难咽。
不由的扯出一丝苦笑。
他自己又何尝聪明？
但不忘又如何？
他已没有几日好活。
不能忘情，又能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上蜀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