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藏娇(大修）》重安公子

2、1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诗经·魏风·硕鼠》

　　W大是座建校历史近一百年的学院，校内建筑大部分都在□□后重建过，只除了校区后山上的古老图书馆。

　　老图书馆位于一片很大的枫林之中。

　　正值深秋，红叶漫山遍野，几经修葺的图书馆在红叶的映衬下，很有寂寥的浪漫味道。

　　因此，这里成了W大情侣们约会的圣地。

　　同样的，图书馆与枫林也是酸葡萄老光棍发泄心中郁闷的最佳场所，偶尔能看到几个老生拿着手机或DV，一脸猥琐地跟在某对鸳鸯身后，待那对情侣情到浓时情不自禁时，手机DV便忙个不停地偷拍……

　　过不了多久，那对鸳鸯将会发现自己变成了网络上某个论坛某个八卦帖的白烂爱情剧主角，而这还算他们走运。

　　若是不走运的话，那白烂爱情剧，很有可能会变成野战A（和谐）V……

　　最近便有个不走运的人，此刻，他正站在老图书馆的台阶上，站在他对面的女生，则是那场被曝光的野战A(和谐）V的另一主角——他交往不到一个月的女朋友。

　　“别哭了，人家又不知道那女生是你。”

　　唐止修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心里暗叹：发照片的人一定跟我有仇，要不就是我的情敌，不然怎么光把我的脸照得那么清楚，而她却加了马塞克。

　　女生不理他的安抚，抽抽答答地抱怨，无外乎是说大家都知道她是他女朋友，那种照片被流传到网上，她现在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一定要对她负责之类的话。

　　一听到“负责”这两个字，唐止修就止不住头大，难道这女人不知道对于男人而言，强行将责任塞给他们只会引起反弹效果吗？

　　眼看着女生的哭诉越加激动，男生终于不耐烦，心底的话冲口而出。

　　“哭什么哭？又没真跟你上了床，只是脱光了，又没有做到那一步，负个毛的责！”

　　女生的声音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般，瞬间消失，她不可思议地怒瞪着唐止修良久。

　　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唐止修措不及防地捂住脸，听见女生中气十足地怒吼了一声：“唐止修你这王八蛋！我要甩了你！”

　　不等他回应，女生便怒气冲冲地撒丫子走人。

　　唐止修瞪着眼珠子，直到她走出自己的视线，这才呲牙发出“嘶嘶嘶”的声音，抚了抚明显浮起了巴掌印的左颊，苦笑了一声：“平时装得那么柔弱，想不到力气还挺大。”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活该。”

　　明明是嘲讽，却说得有气无力。

　　唐止修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想：不会是又被偷拍了吧？这次他一定要看看偷拍的人到底是谁！

　　唐止修循声快步跑了过去，绕过图书馆攀满爬山虎的外墙，就看到了靠站在院墙下的灰色身影。

　　那是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娇小女生。

　　她垂着头，一手捂着小腹半佝偻着身子，一手撑在墙上，款式很怀旧的灰色呢子风衣套在不高的身子上，显得过于肥大又有点可笑。

　　秋季的爬山虎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干枯藤蔓，从唐止修的角度看过去，那一整面墙的爬山虎藤，好似从那女孩撑在墙上的手掌下四处延伸开去一般。

　　小小的灰色身影、高大古朴的青石墙、以及蔓延的藤蔓，形成一幅极具张力却诡异的画面。

　　唐止修微微有点发怔：“你是谁？”

　　女孩抬起头来，过长的留海下露出一张苍白到发青的脸，这张脸平时也许还能从眉目间找出几分清秀的影子，此刻却因痛苦而扭曲着，光洁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灰败，毫无血色。

　　唐止修大惊，这人不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人吗？

　　“鬼女……？”

　　闻言，陈季没好气地瞪了唐止修一眼。

　　唐止修口中的“鬼女”并不是什么怨灵鬼魂之类，而是人们背地里给陈季起的外号。

　　W大如很多学校一样，流传着所谓的七大神秘事件，两年前又突然多出第八件，这第八大神秘事件，指的就是“鬼女”陈季本身。

　　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陈季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但就算是空穴来风的流言，也同样具有煽动性，有时甚至能造成集体恐慌。

　　唐止修从不相信流言，但也不喜欢惹麻烦，像陈季这种被流言传得没谱的人自然就是麻烦人物，若在以前，他会避之则吉，但如今他也变成了为众人口中的谈资，却对陈季产生了同命相怜的感情。

　　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唐止修走到了陈季身边，弯下腰询问她：“诶，你没事吧？”

　　陈季不领情：“别多管闲事，快走开。”

　　唐止修以为是他刚才的那句“鬼女”把她惹怒了，忙把语气放得更加温和诚肯：“你别紧张，我是想帮你，我是你同班的，叫唐止修。”

　　他早就听说鬼女陈季很自闭，他们同班了两年，此前却完全没有过交谈，说不定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呢。

　　意外的是，陈季闻言居然抬起头来，对着他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然后闷笑着，神情古怪地说：“唐摸摸就是你啊。”

　　唐摸摸是网民给唐止修起的绰号，自从他和女朋友——现在已经是前女友了——的亲热视频传到网上，再被网友人肉出来，走在路上都常有人大老远地冲他喊“唐摸摸~~~”。

　　想不到连陈季这样的怪胎都知道自己，唐止修窘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傻站了半晌再反应过来后，唐止修心底窜起一把无名火。

　　他站直身子，手插裤袋抬高了下巴，作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拽样，挑眉道：“对，是我，有何指教？”

　　“指教？”陈季有点好笑地重复。

　　“怎么？你刚才不是说我‘活该’吗？”唐止修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味。

　　一个个都装得多清高似的，好像一瞬间都不食人间烟火起来，谁都可以一脸圣洁地指责他这个“污秽的人”。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只不过谈个恋爱，只不过是情侣的情不自禁，为什么没人指责那些乱传视频的人？那些侵权的人才该被批判吧！凭什么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笑话，连教务处都三番两次“请”他去谈话，他的女朋友也怪他，说是他的错，说他害了她。

　　唐止修感觉左边面颊火辣辣，刚才挨打时似乎都没有现在来得痛。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敌对，这些天来一直压抑着的愤懑与委屈，此时已然按捺不住地往外溢。

　　“你那一巴掌挨得的确不冤。”陈季幸灾乐祸地微笑，看在唐止修眼里，怎么看怎么欠扁。

　　唐止修嗤笑着问：“哦？为什么？”

　　陈季刚要说话，却顿了一下再次紧蹙起眉头，用力按住小腹弓起了身子。

　　待下腹的绞痛缓和了一点，陈季抬起头，发现唐止修仍挑衅地看着她，似乎是等着她的回话，又犹豫于她痛苦的神色而没有继续追问。

　　她只好接着说：“你女朋友责备你，大概是她觉得压力太大了，想找个管道释放一下，她本来期望在你这里得到一点安慰的话语，但你却只对她说了一堆混帐话，也怪不得她那么生气，不是么？”

　　陈季向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此刻愿意多说点话，纯粹是觉得唐止修他女朋友的性格很合她胃口，那一巴掌还真是干脆利落。

　　唐止修闻言更怒了，他逼近陈季，盯着她低吼：“她压力大？能有我压力大吗？她的脸至少没出现在网络上吧！那些吃饱了闲饭没事做的网民人肉出我的资料了还不算，连我爸是干嘛的都给人肉出来了，不少人还打电话到我爸的单位去骚扰他……你们都同情她，谁来同情我？我还想找人打一架释放释放压力呢！”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陈季打断唐止修的话，抬头冷冷地注视着他。

　　唐止修愣住了，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他居然在迁怒鬼女陈季！早就听人说了，说招惹过鬼女的人，下场还都蛮惨的……他一定是最近积压了太多负面情绪，以至理智全无神经错乱了。

　　唐止修有些后怕地观察着陈季的表情。

　　客观来讲，这个身高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女生，不太可能对他造成威胁，但他却直到此时才察觉到她周身隐隐浮动的森冷气息，一时竟被震慑住了。

　　好在他不知道，那些森冷的气息并非出自陈季本身，而是来自于经年缠绕在她身边的的亡灵，否则他将会崩溃得更彻底。

　　唐止修正打算道歉，却发现陈季突然一扯嘴角，乐了。

　　实际上，陈季是被气乐了。

　　陈季很少生气，并不是因为她性情温和，而是几乎没人试过来惹她。

　　常常惹她的都不是人。

　　那些不是人的黑暗生物大部分心理阴暗，人类的负面情绪最能满足它们的恶趣味，所以陈季就算再生气，也只能默默忍受，慢慢的，倒真把她的脾气给磨缓和了。

　　若在平时，这只是完全不会引起陈季任何情绪波动的一椿小事，唐止修的迁怒与黑暗生物的戏弄相比，根本不值一哂。

　　但今天不同，今天陈季刚好来MC，而且她已被生理痛折磨一整天了。

　　大家都知道，月经期间的女性最是暴躁最是不可理喻，长年被鬼怪纠缠的陈季相比起普通女性来，经受了更多阴寒邪气的侵袭，每次生理痛都令她的愤世嫉俗达到顶点。

　　难得有人主动找她吵架，陈季想，若不借机好好发泄一下怨气，岂不是很对不起主动挑事的唐摸摸同学？

　　“我劝你最好不要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陈季说，嘴角噙着一抹恶意的微笑，脑中开始盘算各种戏弄手段。

　　唐止修后知后觉地退了一步，嗫嚅道：“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你的……”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一股阴冷的空气逼近，脊背上立马寒毛倒竖……

　　隐约间，脖子上的皮肤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带着不属于人间的彻骨寒意，摸上了他的颈项。

　　唐止修骇得瞪大了眼，惊恐万状地望着陈季，伸出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试图赶开触碰自己的东西，却只是徒劳无功。

　　“你……你做了什么？！”

　　惊恐万状的唐止修拼命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季咧嘴笑了一下：“我什么也没做。”

　　经年纠缠着陈季的跳楼鬼，此时已经趴在了唐止修的肩头，一边嘴里嘟囔着什么，一边伸出腐烂枯瘦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来来回回地摩挲，似乎想要找个好点的角度用力掐下去。

　　眼看唐止修脸色越来越青，几乎都要晕过去，陈季意识到再继续下去说不定真会出人命，忙出声制止：“喂，住手吧。”

　　跳楼鬼不理她，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手搭在唐止修脖子上不放，烂了半边的脑袋不住地往下滴红红白白的脑浆与血水，有些甚至甩到了唐止修白净的脸上。

　　陈季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妖怪还真不好使唤。

　　以往也常有人因过于接近她而被这些妖怪戏弄，只要她离得远了，妖怪们就一定会放开他们正在作祟的人，自然而然地继续跟上她，所以陈季每次的处理方法，就是尽量远离。

　　她不再理会唐止修，拢了拢大衣，两手用力按压住坠胀的小腹，慢慢地从图书馆侧边的台阶走了下去，走进红叶飘零的枫树林。

　　秋风撩起她的旧呢子大衣的衣角，片片枫叶打着旋儿自她身旁飘落。

　　“……呃啊……”

　　唐止修被掐得有进气没出气，直到陈季的身影飘忽间闪入林中不见了，紧锢着他的力量便突然消失。

　　一口冷空气猛然灌入喉间，唐止修被呛得不住咳嗽，喘着大气拼命呼吸久违的空气。

　　……鬼女果然名不虚传，散播流言者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