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我佛不渡鸽子精

1、生不逢时

　　这天太阳正好，一个衣着破烂的小男孩正跪坐在路边。

　　冬日的京都，哪怕太阳再好，也不免有几分寒意笼住了男孩。昨儿刚下了雪，现在正在化雪，是最冷的时候，也不知道冻死了几个小孩，今日能在这里，明日也不知道是谁了。也许是因为这样，人们极少伸出自己的手，都假装没看见这群面黄肌瘦的小孩儿，从他们身边快速走过。

　　男孩瑟缩着坐在街角，面前还放着一个烂了口子的碗，里面可怜的放着几文铜板。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于是只是搓着自己胳膊坐在地上，垂下眼皮闭上眼，不去看面前寒冷的场景，试图给自己一点不多的温暖。路边人来来往往，都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在这里坐着的，无非是无家可归或是家境贫寒的小乞丐。今日是谁，明日是谁，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愿不愿意从不多的时间里抽出一两秒，看看路边这几个不知是真可怜还是假可怜的小孩儿们。

　　男孩麻木地重复着几句相似的话语，希望能打动他们坚硬的内心。他扯着嗓子，用最后的力气在路边喊：“行行好吧，各位老爷。”他说，“可怜可怜我……”

　　话还没说完，他顺势要磕头，好引起旁人的一点恻隐之心。他的额头早已染上了鲜艳的印子，还有一点没成液体的雪夹杂水顺着脸颊流下。但这次男孩还没来得及磕下去，就有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额头，把男孩扶了起来。

　　男孩茫然地抬头，看着面前那人。

　　那人背光而立，几缕发丝落在身侧，有点看不清真实面容。他一身玄色袍，简简单单的用金色绣线绣了几道花纹。男孩看不出衣袍的具体做工，但凭着他浅浅一看，就知道那是极好的料子。别说碰，怕是把男孩卖了也买不起。

　　极少有人会驻足在此，多数时候，只有铜板或者叫骂陪伴他。所以男孩悄悄抬头看着对方的衣服，有些自卑，又有些紧张，不清楚这人想做什么。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大抵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这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荷包，毫不犹豫地扔到男孩怀里：“小孩儿，你要是跟我走，这荷包就是你的了。”

　　男孩捏了一下——里面硬邦邦的，似乎不是铜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打开来看了一眼，里面确实装了不少银子，若是省吃俭用的话，足够他活好几年。可男孩从小在路边乞讨，是从泥泞里摸爬滚打才活下来的孩子。见过不少人的生和死，无师自通的明白什么叫怀璧其罪。一个还没成长完全的、无家可归的孩子，独自一人揣着这么多银子，怕是迟早要被人打劫！于是他怀里的荷包似乎压断了他的手，连带着身体也轻轻颤抖起来。男孩突然紧张，他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男孩并不觉着自己值多少钱，尤其是这样沉甸甸的一袋子，叫他迅速警惕起来，看向面前人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怀疑。

　　“跟你走，我们，去哪里？”他问。

　　那人看着男孩的眼睛，突然觉着有意思极了。他把自己原本想做的事统统抛却，又把送到嘴边的话变了一下，只说：“没什么，瞧着你好看，想请你吃顿饭。”

　　他指了指对面富丽堂皇的酒楼，那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每日人来人往的，不少达官显贵都会经过这里。也因为如此，酒楼门口和对面聚集了不少乞丐，等着里面出来的人赏口饭吃。

　　男孩有点犹豫。

　　这样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如果只是吃一顿饭的话，对于男孩来说倒是讨了个大便宜，还白赚一袋子银两，虽然他早已打定主意要把这些银子分出去，或是还给那人。只是他从小过惯了乞讨和穷苦的生活，把苦难视为日常，如今天上突然掉了馅饼，他反倒不敢伸手，在大饼旁边咬上一口。

　　那人不等他回答，就牵起他略有些脏污的手，也不嫌弃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就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等男孩站稳了，那人才发现这男孩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的矮，或许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和坐着的关系，男孩的个子其实并不低，却意外地瘦，身上的肋骨几乎是贴着皮囊生长，突兀地撑起身上破旧的衣衫。男孩虽然还未长开，却能依稀看出美人的模样，哪怕是和戏台子上那些化了妆的美人儿比也毫不逊色。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美貌并不是财富，反倒是一种罪，所以男孩的脸上总是涂着泥，生怕自己被别人看见脸。

　　男孩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那人，心底有一点不是滋味。他悄悄抬眼看向对方，小心翼翼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似乎是察觉到了男孩的窘迫，那人又笑了一下，却没允许男孩收回自己的手，只是自顾自牵着他去了酒楼。男孩这才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他眼略略上挑，看人的时候总有种似笑非笑的感觉，轻佻又放肆。那本不是什么礼貌的眼神，偏偏这人生得极好，上天赋予他的美貌吸引了旁边不少人的侧目而视，所以被他注视的时候并不觉着无礼，只让人感觉温暖。

　　男孩有点痴了，他感觉到自己心脏里有什么在猛烈地跳动。于是他任凭自己被对方牵着往酒楼里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早都坐在酒楼的椅子上，流水一般的人进来又出去为他们上菜，等到菜齐了，男孩看着桌上的菜，咽了咽口水，但没敢动筷子。

　　“吃吧。”对方说。

　　男孩抬眼，看着那人的表情，又看了看面前的佳肴。他确实饿极了，因而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用手抓起面前的菜就往嘴里塞。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差一点连饿的滋味都不懂了。此刻有机会，自然要多往肚子里塞一点。

　　那人只是笑，笑着看男孩吃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他。

　　男孩嘴里塞了太多的食物，一时顾不上回答，只能含混不清地说：“我不知道。”

　　他父母死的早，又没有什么亲戚收留他，从小就独自在街头长大，自然是无名无姓。在这一带乞讨的其他乞丐都叫他小呆瓜、小娘子，因为他长得较为清秀，而且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连叫都不叫，只是任凭其他人欺负他，到后来那些人就连欺负他的欲望也没有了，只是叫男孩每天把乞讨来的钱全部交出来，然后分他一点吃的。虽说他全身上下总是布满泥污，但也盖不住男孩的容颜，于是这两个叫法就越传越广，自然也没人想过他叫什么名字了。

　　男孩心头有块石头松动了，他把脸埋进了碗里，大口吃着饭，假装没在想这个问题。

　　那人也就没说下去，他不甚在意男孩的名字，不过是随意提了一嘴，对方没接话，他自然也就不再问下去。因而只是看着男孩吃完了饭，然后和他一起出酒楼。等他们离开酒楼的时候，天早都黑透了，连酒楼门前都不见什么人影，只有一两只野猫嚎叫着跑过，为寂静的夜晚带来一点赫人的气息。

　　“小孩儿，我走了。”那人说。

　　男孩看着他，脸微微红了。他鼓起勇气，问对方：“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那人觉着这男孩有意思极了，不过他并不想养一个小东西，带在身边麻烦太多。所以他看着男孩，好似有万分温情，嘴里却说：“不，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男孩泄气了，他沉默着垂下眼，但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人，只好默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等这人走远了也没挪开眼睛，视线就这样黏在他的背上。这时旁边突然窜出来几个人，围住了男孩。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带你去酒楼。”几个人居高临下逼问男孩，“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快说，不然打死你。”

　　男孩沉默了一下，抬起头，对着他们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我怎么会忘记各位对我的好呢……他给了我几两银子，留在我身上也是无用，这就拿出来分给各位哥哥。以后也要多多照顾我啊。”

　　那荷包里装了不少银子，男孩把银子放到了他们手上，又摊开手，证明自己没给自己留任何一点东西。那些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也没去思考男孩是怎么获得这些银子的，只说了句“算你识相。”，就把一块馍馍丢到男孩身上，然后勾肩搭背走了。

　　男孩拿着那块馍馍，用手用力掰了掰，没成功。那块面团不知道放了多久，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只是看上去勉强能下口。他看着那群离开的人，眼神忽然变得阴冷起来，刚刚露出的讨好笑容，此刻成了冷漠而又怨恨的表情。

　　他对着那群人的背影呸了一口，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快感，将手里的馍用力掰成两半摔在地上，仿佛在发泄何种情绪。然而男孩最后又把馍馍捡了起来，拍拍灰放进怀里，哼着小曲，离开了这里。

　　他试着咬了一口，实在是硬得难以下咽。加之他今晚在酒楼早已吃饱，便狠狠地把嘴里的“砖头”咽下肚。

　　他捏了捏手里幸存的一块银子和那个荷包，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喜悦来。

　　真好，他说，这人对自己这样好，以后若还能见到，要努力回报他……

　　由于那人给的银子，小呆瓜过上了几日清闲日子。前段时间那群拿走银子的人一连数日都没出现，于是这几日他就坐在路边，连乞讨的底气都大了几分，嗓门也喊得比其他人响，引来不少人往他的碗里丢铜板。

　　小呆瓜看着碗里渐渐满起来的铜板，快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也许是那人给我的福气吧，他想，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这样的好人，如今一定在过比我更能好的日子。真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正当他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发现是个道长，看起来仙风道骨，还留着极长的白胡子，若是手里再拿个拂尘，怕是真的仙气飘飘，不日将得道升仙，几乎和他听别人说的道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小呆瓜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但他面上仍没有变化，刚想开口用老一套说辞，就听见对方问他：“孩子，你家在哪里，怎么在这里乞讨？”

　　他有些迷茫的眨眼，不知这人想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回复，旁边就过来一群人，拽住了小呆瓜的胳膊，要拖着他离开。

　　那道长皱眉，语气里带上几分怒意：“你们做什么呢？”

　　这群人打量了几眼道长，觉着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便冷哼：“和你无关，快走，不然连你一起打！”

　　没等道长说什么，他们就拉着小呆瓜往小巷子里走，边走还边说什么“那群贵族真不是人，自己撞了人，还要找我们麻烦……今天就拿你开刀……”

　　小呆瓜没打算反抗，左右逃不过一顿打，这样的日子早就是常态了，不然他也不会瘦得皮包骨头。何况他一个人也打不过这里四五个人，反抗还要挨更狠的打，倒不如忍一忍，就过去了。

　　刚打定主意，可那几个人的手还没来得及落下，道长就跟了进来，一边碎碎念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好似什么穷酸书生的口头禅，一边将手一挥，这些人就全都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看那样子，颇有几分庙里和尚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姿态，就差面前放个木鱼敲打了。

　　小呆瓜看愣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在他愣神期间，道长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孩子，你想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