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多发地》柿梨鸭

1、楔子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面上斑驳的阴影像时光的碎片，窗边坐着的橘黄色猫咪伸着爪子试图捕捉窗帘上的光斑，这是极其平凡的一个午后。

　　王艾玉依靠在沙发上，打着盹。厨房里炖着的鸡汤咕噜咕噜地响，鲜香的味道弥漫在房里。

　　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唤：“奶奶！”

　　王艾玉惊醒，身子抖动一下，坐了起来。“诶，乖孙女。”她搂住飞扑过来的小姑娘，亲昵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妈，刚才叫你半天你都没开门，还好我带了钥匙。”女儿小小地发了牢骚，“早就说给你换个密码门了，你现在记性不好，总忘带钥匙。”

　　王艾玉只温和地笑笑，“花那个冤枉钱干嘛，我现在钥匙就挂在鞋柜上，出门穿鞋就能看到，忘不了。”

　　“都说了，让你搬去和我们一起住，你不肯。你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啊。”女儿把买来的水果和蛋糕放在茶几上，“炖了鸡汤啊？好香啊。”

　　“知道你们要来，我特地炖的。”话刚说完，王艾玉拍了拍大腿，连忙站起来跑向厨房：“坏了坏了，睡着了，汤得烧干了。”

　　锅里的鸡汤只剩下锅底一些了，王艾玉叹口气：“可惜了。”

　　女儿趁机又说：“说了让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你看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啊？”

　　“年纪大了，和你们一起多讨人嫌啊，我呀，一个人自在得很。”王艾玉把仅剩的汤倒进碗里，“收拾吃饭吧，晚上不是还有事吗？”

　　吃完午饭，女儿摆出蛋糕，十岁的孙女点上蜡烛，“奶奶，爸爸有事来不了，托我给你一起唱生日歌了。”

　　“好好好。”王艾玉笑得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摇曳的烛光，清澈的歌声，这是王艾玉七十岁的第一天，她想，这就是她大半辈子的生活了。平凡又普通，是所有人都该过的日子了。

　　“奶奶，快许愿吧。”

　　“好。”王艾玉配合地闭上眼睛，说出第一个愿望：“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

　　第二个愿望：“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

　　孙女连忙插话：“第三个愿望不能说出来哦，不然就不灵了。”

　　王艾玉便不说了，在心里默念道：“希望能再见到你。”
　　收拾完餐桌，女儿进了厨房替她洗碗，孙女积极地给她打扫房间。书架上积了不少的灰，孙女踩在椅子上，踮着脚拿鸡毛掸子掸着，王艾玉想去抱她下来：“哎哟，扫这儿干嘛啊，多危险啊。”

　　“啪嗒”鸡毛掸子不小心挥下一本书，夹层里掉出张照片。

　　孙女跳到地上，捡起来：“奶奶，这是你的毕业照吗？”她指着一角，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那是高中的毕业照，每个人在照片里都显得稚嫩又青春，只在第一排最左边贴着一张证件照，和画面里的所有人都显得格格不入。王艾玉放慢了呼吸，轻轻地接过照片，大拇指摩挲着那张照片，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记不住了。”

　　孙女抢过照片，“背后都有名字啊，我替你看看。”她一排排划过去，“诶，奶奶，没有啊，这人是多出来的。”

　　“是吧？奶奶也不记得了。”她把照片塞回书里，漫不经心地说：“好了，你快去休息吧。”

　　一切都收拾完了，女儿牵着孙女要走了，临出门前她忽然提醒道：“对了，妈，你经常出门买菜的那里，不是有个陡坡吗？最近好像因为修路，经常发生追尾。你别往那边跑了啊，不安全。”

　　“知道了。”王艾玉挥手，“你注意身体，别只顾着工作。”

　　人都走完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到了傍晚，夕阳西下，整个屋子都落寞了。

　　王艾玉给猫碗里倒上猫粮，猫咪讨好地在她裤脚蹭来蹭去，王艾玉撸了撸它的下巴：“小馋猫。”她环顾四周，有一瞬间的迷茫，虚无感充斥四肢，忽然间就不明白了，生活的意义。她回到房间里，重新拿出那张照片，证件照里的男生抿嘴笑着，颇有些拘谨。她反复摩挲着那个位置，努力翻寻脑海里逐渐褪色的记忆。

　　记忆里，他不是这样的，他好像，应该，是露出牙齿笑的，灿烂的，鲜活的，青春的。是吗？她怀疑地自问道，有些不确定了，总归这是她唯一的照片。记忆是不可靠的。

　　晚上，王艾玉有出门买菜的习惯，这个时候的菜虽然不够新鲜，但是很便宜，而且顺道也算散步了。

　　她换上鞋，想起女儿的叮嘱，犹豫了会儿，还是出了门。“砰”，门关上了。

　　半道上忽然打了几声闷雷，随后大雨倾盆而至。

　　王艾玉没有顾及，依然朝菜场走去。临近陡坡处，忽然响起几声急促的鸣笛，刺耳的刹车声，“砰”，行人的惊呼声。

　　天旋地转，王艾玉倒在了积水里。
　　一瞬间，她感觉灵魂被抽离了，痛感也仿佛隔着一层虚空的墙，四周好吵，她有些烦躁，耳边隐隐传来有人的急呼：“坚持住啊。”

　　她想说话，想说不坚持了，坚持了半辈子，够了。不远处，她好像看到一个少年，穿着蓝白色校服，脸色苍白，站立得像一棵树，又像一盏灯，在黑暗里泛着光。她费力地、残喘地对着那里说出最后一句话：“我好喜欢胡玉生。”

　　大雨倾盆，霓虹灯在雨雾中蒙上薄纱。汽车鸣笛声、呼救声、嚎哭声，大货车追尾，一连串车祸事故发生，场乱成一团。

　　“这里是事故多发地……伤亡人数暂时不明，救护车正在抢救……”记者穿着雨衣在现场报道，声音断断续续。
　　“这里有个老年人，还有呼吸！！！”有人跪坐在一旁，急声呼救。
　　躺在血水中的一位老妇人，白发苍苍，目光失焦地盯着远处某个点，残喘着说了句：“我好喜欢，胡玉生。”

　　新闻里的画面，让无数观众动容。
　　一场事故，一名老人，临终遗言是一句告白。
　　无数新闻观众脑海中有了各种缠绵悱恻、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有人评论：“一定是老伴吧，这一辈的爱情总是让人动容。”
　　后来，扒出这并不是老伴的名字，众人猜测：“是年轻时的初恋吧，这么多年恋恋不忘，真是感人啊。”

　　然而，记者采访了老人的家人、朋友，所有人都摇头，并不认识一个叫做“hu yu sheng”的人，而且老人已故的老伴就是她的初恋。

　　全网发起话题“寻找hu yu sheng”。

　　然而，无人认识此人。

　　众人，猜测纷纭；故事，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