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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番外三·池湫 ...


  •   池湫一直以身为凤君随侍为荣,虽然他从不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或是借凤君之名为己谋利,他单纯是觉得跟随凤君左右,乃是一桩无上光荣之事。

      尽管在他侍奉期间,凤君一直心存遗憾,过得很苦。虽说当年女君攸璇身死道消时,他未曾亲眼见过夙允有如锥心刺骨一般的痛,平日里夙允多半冷若冰霜,沉默寡言,面上总是笼罩着一层阴霾,但他仍然感觉得到,夙允这些年来心底的苦痛,非常人可以思量。

      夙允就这样沉闷地过了三万年,池湫原以为再如何惨重的伤随着时光推移也会慢慢好起来,何况夙允结识了易珩这个朋友,可谓是见证了他一步步登上天尊之位的全过程。后来凤族中诞生了一位晴璃公主,听闻晴璃公主生性活泼开朗,与旁的凤凰大不相同。

      夙允对她青睐有加,似乎只要见到她,听到她清脆如铃的笑声,他便会心情好转,烦恼一扫而空。

      池湫满心期待着凤君从心伤中解脱出来那一日,可不知是何缘故,他竟渐渐发觉,夙允的这点释然好似只停留在表面,并未入心。甚至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看似容光焕发,实则心如枯槁,再不能治愈了。

      池湫尚未暗喜多少时日,心中那点期待便全然消散,内中的不安比之以往更甚。直到那一日,远在千里之外的琅琊仙山忽起动乱,被女君镇压在山底下的梼杌凶兽竟又破印而出,势要翻天覆地。夙允不带一兵一卒,亲自前往,将之歼灭。

      池湫记得那日夙允听闻消息,决意与梼杌凶兽拼死一战时,面上神色淡淡的,眸中却闪烁着一抹带有绝望意味的热切,步履也变得轻快不少,隐隐有些兴奋,却又伴随着绝望。

      池湫心里清楚,凤君恐怕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对敌的,那是凤族世代的仇人,更是害死女君的罪魁祸首,凤君心底如何能不恨。若是为此而死,倒也算作死得其所。

      于凤族,于他,于这世间而言,皆可谓之理所应当。

      池湫心知无法阻止,眼巴巴瞅着凤君化光而去,偌大的栖羽宫中只剩自己,再如何富丽堂皇的殿宇也显得凄清荒凉。

      他独自守在正殿之中,等待远方的消息传来。若真是如他所料,余生他便不会再侍奉任何人,大约连见都不想见,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潜心修行,不问世事。

      就像他的叔父池岩那样。

      但他要比池岩幸运得多,池岩随侍女君左右才不过百余年,女君身故之后,他便足不出户,避世潜修。往常池湫还认为叔父太过执拗,何必为了那百余年的主仆情谊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何不早日放下,以求身心自在。

      到如今角色调转,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方才能够明白其间苦楚。

      池湫的心就好像一枚石子跌进湖水里,起先泛起层层涟漪,不久便平静下来,变得无波无澜,如死水一般。

      等到翌日天明,千里之外的动静似乎渐渐平息,想来凤君求仁得仁,总算能了却一桩夙愿了。

      原来晋越天尊也好,晴璃公主也罢,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足以成为凤君活下去的理由。夙允心中惦记的,自始至终唯有攸璇。

      殿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池湫忙忙地窜出去一看,竟是数名天兵抬着一息尚存的凤君回来了。

      池湫深感庆幸,虽然晓得不合宜,可还是暗暗欢喜得不知怎样才好。

      众凤神都道凤君此番或要沉睡千年方得醒转,池湫甘心情愿地守候在侧,不论千年万年。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才不过九个月余,凤君便醒了。甫一睁眼,他便离开了凤族,像是有何刻不容缓之事要去做,连一句叮嘱或是吩咐都未留下。

      后来他探寻凤君踪迹,察得凤君下到了凡世,与一个唤做风雪月的凡尘女子在一起。若非凤君神躯受损极重,凡世怎能承载凤君之身。可凤君如此不顾惜自己,行此等有违天命之事,又有谁能阻止得了。

      除非攸璇重生,否则他势必要一意孤行到底。

      过不多久,凤君当着众凤神的面,将那凡尘女子带回栖羽宫中。池湫意外发觉,凤君不仅面上阴霾散尽,还时常挂着笑意。而那凡尘女子来到神族,竟无半点异样,好吃好喝好睡,像在凡间一般安然度日。凤君除却为族中事务繁忙,便是和风雪月腻在一起。

      这真是匪夷所思,风雪月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凡人,论姿色论修为论品行,没有一样称得上号。晴璃公主不知比她优胜多少,何以凤君独独看上了她?竟还对她唯命是从,求之不得。

      那阵子池湫虽对风雪月毕恭毕敬,从无半分违逆,但那完全是出自凤君之命,而非因她本身。

      再到后来,池湫得知风雪月乃是女君攸璇的转世,一应疑虑顿消。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这世上唯有攸璇能让夙允重拾欢笑,珍而重之。但他始料未及的是,风雪月竟弃凤君而去,还表示不愿再相见。

      他无法理解,亦不能接受。

      堂堂凤君为她低声下气,她怎能这般不识好歹?但他还没有如何作为,晴璃公主便先下手了,落得怎样下场他看在眼里。晴璃公主哪怕是闯入焚渊绝境,以死明志,凤君亦不为所动。同样是身受重伤,为救风雪月,凤君连舍身复魂之术都毫不犹疑地使出,将两人的性命从此连在一起。

      孰轻孰重,了然于世。

      池湫不忍见凤君好不容易得来的些许欢愉轻易失去,原想私下多番劝解风雪月,然而又出意外。

      大战过后,风雪月搂着夙允痛哭出声,浑身颤抖不止,伤心断肠。池湫一向不待见她,那一刻也不禁为之动容。他甚至在想,三万年前夙允痛失攸璇,是不是就像风雪月此刻这样,失魂落魄,了无生趣。

      那时池湫费尽心力才说动风雪月,容许他把凤君送回凤族。当然,风雪月也一同跟来了。只不过在为凤君注入最后一道法力后,她又踉跄走远。

      池湫原候在殿门口,见她面色发白,步履轻浮地行来,不免担忧道,“娘娘。”

      风雪月眸光黯淡,神情憔悴,木然瞥他一眼,留下一句,“往后就有劳你照顾了。”

      继而离去。

      池湫一步迈入殿内,却又退了出来,转身望向风雪月跌跌撞撞的背影,再三思量,还是跟了上去。

      风雪月未能走远,两腿一软跌在草垛中,索性抱膝,低声呜咽。

      池湫在她身旁蹲下,“娘娘。”

      风雪月倏忽抬头,满脸是泪,胡乱抹了一把,然而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你怎么来了?你该去照顾夙允才是。”

      池湫道,“娘娘为何要走?若是君上醒来见不到娘娘,一定不会开心的。”

      风雪月流着泪苦笑道,“如果他知道我还是风雪月,而攸璇永远也不可能复生,他会是什么感受?”

      或许是因心底太过悲痛,她说着说着便攥紧了胸口衣襟,像是呼吸不过来一般。

      池湫道,“君上依然挚爱娘娘。”

      风雪月努力克制心头伤痛,到底仍是徒劳无功,眼泪仿佛源源不断,不停地流,“与其心存隔阂,不若就此了结。我不想再害他了,我也给不了他想要的。”

      池湫静默良久,忽而道,“娘娘可知君上实则是个尤为随缘之人?”

      风雪月茫然不解地望向他。

      池湫道,“君上曾在落琼崖底独自挣扎求存近六千年,那样不见天日的时光磨灭了他对这世间万事万物的期许,为求自保,他必须隐忍,或许他曾以为生存于世即是如此艰难。若非女君将他救出,他都不知有没有机会得见光明。因此女君在君上心目中的地位,永远无人可比。”

      风雪月垂眸,坦然道,“我知道。”

      池湫接着道,“起先小神在君上身旁侍奉时刻谨慎,处处留心,唯恐有不周之处。可后来小神却发觉,君上从不挑剔,也不甚讲究。譬如说饮茶,只要是淡茶,不论雨前、碧针还是浅草,他都能接纳。有时君上觉得某样物什颇合心意,可能会多提几次,但即使小神未再承上,君上也不会计较。偶尔有君上尤其感兴趣之物,或许他会试着争取一番,若是无缘求取,抑或是费足了功夫也得不到,他便就此作罢,从不纠结执迷,耿耿于怀。

      在这世上,君上心中始终放不下的,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全的,不论多久也要等下去的,唯有娘娘。”

      风雪月无声落泪,痛断肝肠的滋味她今朝算是了悟得彻底。

      可夙允心中所求,且一直在等的人,何曾是她?

      池湫叹道,“娘娘何必对名头如此在意,娘娘身为女君转世,注定是君上心之所系。君上为娘娘连性命都能舍去,难道娘娘还不明白,娘娘在君上心中有多重要?”

      风雪月深深呼吸,反问他一句,“若是攸璇复生,或是我不再拥有九凰魂灵,夙允还会这般待我么?”

      池湫皱了皱眉,“然则事实并非如此,娘娘所说乃是虚妄,娘娘又何苦难为自己,也难为君上。”

      风雪月咬牙起身,顾自远去。

      池湫追问道,“娘娘当真能舍下君上?”

      风雪月不曾回头。

      池湫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风雪月为君上悲痛至此,何以执意要走。

      分明不舍,却不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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