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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番外一·宪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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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无涯派还是修仙大派,祁望山上还是一片清和景象。师父、师叔、雪月师姐他们都还在,宪屿也还是门派中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外室弟子。
宪屿第一次见到风雪月时,风雪月对他点头一笑,他也客套地点了点头,继而跟随师兄弟们去后山练功,并未与之有更多交流。
雪月师姐为人亲近,平时却不常露面,毕竟修仙派不比寻常门派热闹多事,宪屿和她一直没有多少接触,如此平平淡淡、相安无事的过了十来年,意外陡生,宪屿的命运忽而泛起了一点点波澜。
若非父尊母尊再三叮嘱他小心行事,切勿暴露身份,而练功房中刚好有个弟子的视线往他这边看来,以风雪月的法力,根本伤不到他。
他是为了掩饰身份才没能及时避开,但就算是受了伤,也伤得不重,用不了几日,他就能完全复原。可风雪月偏偏要来缠着他,不依不饶。
风雪月全然不避男女之嫌,从换药包扎到药补汤补,无不亲力亲为,甚至还表示,如果有需要的话,她可以喂他喝药或者补汤。
宪屿对此很不习惯,在人世间待得久了,他早已养成孤僻性子,那许多年里说的话加起来,可能都没有那两个月说的多。
他总是对风雪月说,“不用了,雪月师姐”,或者“谢谢雪月师姐”,“我还有事先走了,雪月师姐”。
风雪月那等纠缠不休的脾性委实是他见所未见,起先的客套对之全然无用,于是有一天,他板起脸道,“雪月师姐难道就没有自己要做的事?为何终日缠着我不肯罢休?师姐当真不明白,此等行径有多令人生厌?”
那时他说完便有些后悔,尤其是当风雪月不再缠着他烦着他时,他反而觉得不自在了,就好像日子里少了些什么。他还记得雪月师姐当时的表情,除却羞愧和委屈之外,还有一些些失望。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雪月师姐曾对他怀有期待。
但其实风雪月并不是因为这些话跟他闹翻的,他们之间真正决裂是在那年的除夕夜里。孟源悄摸带了几壶酒上山,与几位师兄弟同饮。大概是随口问他一句要不要一起,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孟源表现得相当惊讶,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惊喜,大大方方地搭着他的肩膀带他去往厢房。
然而孟源推开房门,他第一眼看见的人竟然是风雪月。在场除她之外,一个女弟子也没有,她竟然在一众男弟子中泰然处之。
宪屿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知道自己整晚都笑不出,顾自沉闷饮酒,旁人有说有笑,互相取乐,连风雪月也十分融合,偏偏他格格不入,明明身在其中,却像个局外人,冷眼看待众人。
风雪月对他就好像初相识一般,客气而疏离,且极其自然,毫无破绽,同之前日日想方设法凑到他跟前时,简直判若两人。
宪屿不愿承认心里的落差有多大,他只是不能理解,也不愿接受,甚而不知该如何自处。
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对风雪月道,“雪月师姐还真是平易近人,一点也不挑三拣四,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就好比外头落了满地的雪,凡是能接触的地方,一寸也不放过。”
风雪月皱了皱眉,“此言何解?”
宪屿醉醺醺道,“就是说雪月师姐心胸宽广,对谁都一视同仁,像我们这些受过师姐恩惠的人,千万不能多想,以为自己是师姐心目中的例外。实则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师姐亲近,师姐为何要在我身上花费那么多心力?我一心只想躲得远远的,师姐为何非要拖我下水?”
风雪月梗住了,无地自容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她明明已经退出他的视线了,若非今夜碰巧聚上,她根本不会再和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一时间场面变得十分尴尬,毕竟风雪月前段时日对宪屿格外殷勤之事人尽皆知,宪屿现下这阴阳怪气的态度,摆明是对风雪月看不过眼,但她二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何事,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旁人自是不好参与,只得噤声观望。于是方才还热热闹闹、气氛十足的屋舍,霎时间静谧下来。
唯独孟源不管三七二十一,无条件站在风雪月那边,“宪屿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这是什么态度?雪月师姐怎么着你了,你要这么说她?先前不还好好的么,你无缘无故发什么疯?”
宪屿痴痴地笑了起来,“是啊,我在发疯…我竟然也会发疯…”
风雪月自觉起身,“算了,饭我也吃了,酒我也喝了,今晚就到这儿吧,我先走一步。”
临出门前,她回过头来对宪屿道,“此前种种,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往后再不会了。”
推门而出。
宪屿仰脸望向她离去的身影,寒风夹杂着细雪吹到脸上,竟好似针扎一般得疼。
却不知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
之后的六十年里,风雪月再没同他说过一句话,若是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身上,也只是一带而过,神色不变地望向别处。
按理说,如此正合他意,可他不知为何,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等了数千年之久才等到母尊召唤他回神界,可他竟然不肯走,以恩情未报作为推辞,留在凡世。
他竟然可笑到想要撮合雪月师姐和孟源,他以为这样就能不再愧疚自责,亦不再当断不断,从而求得解脱。可他诸般计划无一实施,更没有起到一星半点的推动作用。
他一直悄摸关注,在风雪月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默默守护,暗暗思慕。
就这样喜忧参半地过了许多年,直至洛疏出现在祁望山上。
起初他听说山上来了个眉目清俊,身份成迷之人,则祎、则姮她们都对其一见倾心,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后又听说那人是雪月师姐带上山来的,且就住在雪月师姐隔壁,雪月师姐对此并无异议,他心里才生出些莫名的情绪。
某一日他或有意或无意地远远看了洛疏一眼,彼时洛疏正与雪月师姐并肩而行,两人几乎挨在一起。未行几步,洛疏便极其从容极其自然地牵起了雪月师姐的手,而雪月师姐不仅没有拒绝,反倒十分受用。
后来他不只一次地想,倘若当初他也能如洛疏那般,大大方方地和雪月师姐在一起,把对师姐的好摆在明面上,那么如今陪在师姐身边的人,是否就是他了?
答案不言而喻,可惜悔之晚矣。
再之后,师姐离开了无涯派,他也就没了留下去的理由。回到昆吾之丘后,他才晓得了洛疏的真实身份和真正名讳,以及关于凤族女君攸璇的一些事迹。很多事情渐渐明了,难怪洛疏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忽然出现在师姐身旁,而师姐对他也是异乎寻常的好。
难怪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已如此深厚。
前世今生,他们都注定要在一起,哪有旁人插足的余地。
当宪屿得知风雪月独自回到了祁望山上时,他立刻便赶了过去。他从没有见过风雪月哭得那般伤心,可他却不能给予安慰。
并非不愿,而是他心知自己没那个分量。
在此之后,宪屿陪伴风雪月在山上过了两年清静日子。虽说凡间不太平,风雪月也陷在伤感悲痛的情绪里走不出来,但在他的一生之中,那是他最甘之如饴的日子。
其实宪屿心中一清二楚,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总有一天会被打破,他甚至不能期望一直这么过下去,因为师姐过得并不快活。
他是有私心,但他不会为此去做一些伤天害理之事,更不会也不可能伤害师姐。
世事就是如此不尽人意,宪屿错失良机,再没可能得到风雪月的芳心,而洛疏成了凤君夙允,和她之间又隔着一个攸璇。
宪屿从没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他只是不想风雪月一味沉浸在悲伤当中,能多陪她一时,便是他的幸运。
可后来风雪月越发哀绝,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了,她觉得该存活于世的人是攸璇,而非是不中用的风雪月。
宪屿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苦涩,那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经受一次的挫败感。
因为他不足以成为风雪月活下去的倚仗,尽管他对风雪月的感情已在不知不觉中深入骨髓。
这是多么可悲之事,宪屿永远也不会忘怀。
他更深深记得,大战之后,雪月师姐紧紧搂着夙允,心痛到喊不出声音时的情景,她一直哭了很久,流不尽的眼泪,仿佛心在滴血。好在晋越天尊保住了夙允一缕魂灵,否则雪月师姐可能要永远地失去他了。
宪屿觉得若真是那样,风雪月一定承受不住,过不多久就会随之而去。
风雪月把自身法力毫无保留地传入夙允体内,大概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再为他做的了,故而悄然离去。
那时凤君还未醒转,雪月师姐却不等了,坚持要独自远离此地,可能没什么机会回来了。
他问,“师姐为何不等下去?”
风雪月道,“我怕他醒来时见到我,反而会失望。”踉跄走远。
宪屿停留在原地,唯余苦笑。
就好比师姐见到我,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