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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恶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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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辗转反侧,蝶儿的生物钟被折腾的天翻地覆。于是,起床,很认真地看起了《小孩子的玩具》小学篇,呱躁的配音在静夜中突现奇葩,怕吵到家人,便关低了音量,享受专为懒人设计的遥控。她一集一集的翻看,感动了,激动着,感动的不是因为一直钟爱的动画大作,是因为它勾起了那曾经被故意丢弃的回忆。
“今天到我家补习吧!”亮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很认真地说。
“好!”蝶儿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顺利的答应,而且这般喜悦。按道理她已经不需要补习了,学校唯一一个保送的名额很幸运地落在蝶儿头上。可她不想因为这样而浪费时间,她仍然想在考场中掂掂自己的分量。虽然也只是种形式罢了,但对自己而言是必要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两手的温热在空气中交融,蝶儿的脸红到耳根。亮拉着蝶儿的手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爸爸,就借点钱而已,你不管女儿死活了?是你的钱重要,还是女儿重要?”是亮的家吗?里面的是谁?女儿?亮有姐姐?很多的疑问涌向蝶儿的脑海,她感觉亮拉她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有点疼,但她没出声。蝶儿知道自己的脸色在一瞬间一定变得惨白,震耳的声音,好象是什么家具被扔在地上,粉碎,嘶叫。
门被打开了,跑出一个穿着很时髦的女人,胭脂水粉,刺鼻的香水味,颈上、指上、腕上金饰晃的眼花,她的那双丹凤眼与穿着极不搭配,象条随时会发疯乱咬的母狗。眉线上挑,与凶神恶煞别无两样。她恶狠狠的看着他们,就好象狠不得要吃了他们一般,蝶儿感觉自己颤抖了,亮的手力更重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这棺材回来干吗?扫把星,一见到你就倒霉。什么地方不能投胎,投到这个家。去去去,滚一边去。”(棺材在上海方言来说有时是种口头语,第一次听闻的蝶儿对如此的形容,他的解释与恶魔无异。)那女人使劲的把亮推到一边,硬是切断了他们的第一次牵手,至今还能回响起那记飘眼,不由地吞下口水。
逃,从天涯到海角;烧,泪已是不知不觉烧干了。他们逃了,逃离了凌乱一地的现场,远离尘嚣的悲哀,想跨过北风劲吹的威力。他们来到蝶儿经常去的花园,找到了那张一直坐的石凳。石凳上停靠着一只纸飞机,也许是小孩玩后落下的。亮无力地坐下,他没有发觉一缕还能起航的希望被他断送了。蝶儿不做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有等,等亮愿意告诉她一切。蝶儿没有提及那只已被压坏的飞机,既然是被落下的,那就一定是不被重视的,它将来的命运何去何从又有谁会去关心?她想起了黛玉葬花,她想起了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凄凉,嘴里低低吟唱着“一生何求”。
冷暖哪何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求。一生何求,曾盼望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捉不到已放开。一生何求,迷茫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尽已是我的所有……
“她是我姐姐。”亮终于吭声了,蝶儿期待良久的声音。“我母亲生下我就死了。爸爸一个人无法同时照顾读书的姐姐和年幼的我。姐姐恨我,因为我剥夺了她的自由。我想爸爸也恨我,因为我夺走了妈妈的生命,剥夺了他们幸福的权利。后来姐姐有了男朋友,三天两头不回家,爸爸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是因为妈妈不在了,他的热情全投入到了工作。姐姐学会了赌博,赢的时候脾气还很好,那只限于对待爸爸,我在她眼里是隐形的。输的时候就会疵牙裂嘴,总和爸爸吵。我也许真的是她的克星,每次看见我,她都会输的很惨,我想她今天一定又要输了。”
“这不是你的错。”蝶儿从没想过世界的某个角落会有这样的家庭,会有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孩子。虽然自己没见过父母,但她一直感觉自己是幸福的,亮的境遇比自己更惨。
“难道不是吗?要不是因为我在母亲的肚子里,她就不会死。要不是我出生了,爸爸妈妈姐姐就会过得很幸福。要不是……我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蝶儿第一次看见这么激动的亮,他的眼神是冷凛的,深如一潭泓水,死气沉沉。激励的言语使得他瑟瑟发抖,蝶儿看见他皱起了眉,想起了《呼啸山庄》中的一段话:
你留心两眼之间那两道皱纹了吗?还有那两道浓眉,它们不是向上拱起,却在中间下陷。还有那对深深地埋在里面的黑黑的魔鬼,从未曾大胆地打开他们的窗户,而是像魔鬼的密探,潜伏在底下闪闪的发亮。你想学会把这些阴郁的皱纹抚平吗?那就坦率地抬起你的眼皮,把魔鬼变成可信赖的,天真无邪的天使,什么也不猜疑,在不能肯定对方是敌人的地方总是把他们当成朋友看待。
蝶儿靠近不能控制的亮,慢慢地摘下他的眼镜,拉开黑郁的窗帘,“这不是你的错。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当她怀着你的时候,一定给予了无限的关怀与期望,你的生命是母亲的延续,不要把自己再陷入黑暗。”蝶儿是真诚的。长这么大,父母在脑海中只是模糊的影象,她不知道他们在何方,她也从不问及为什么他们从不和自己见面。她象平日安慰自己一样鼓励着亮,“我们都没有选择自己的出生,我们也不能扼杀赐予的生命。”
亮感到蝶儿温热的气息,真挚的眼神,柔绵的微笑。他第一次发现蝶儿的坚强是发自内心的。他几乎忘了蝶儿打出生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他忘了当初从琛口中知道时心中的那份惊讶。他把蝶儿紧紧地拥入怀中。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