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爱》萤火虫凉凉

34、第三十四章

　　江白二人是在飞机场碰到杜岩的，他满脸胡茬的狼狈样子，俨然不是spark风情万种玩世不恭的俊酒保，衣服也皱地堪比老太太的额纹，双手空空毫无行李，只带了如假包换的浓黑眼圈两只。

　　“江……”一见到江平，他便扑过来想寻求丝毫安慰。大概这件事情，也使得他的坚强摧枯拉朽。

　　“没事的，祸害遗万年。”江平勉强压住心底担忧，安慰杜岩。

　　白小开却一言不发，只是捏着江平的衣角不放开。从出门到现在，犹如绑在手上拿不掉的创口贴。他看也不看杜岩，只盯着自己脚尖。昨夜见他脆弱时始料未及，甚至有些趣味在里面。今天却全是担心和心疼了。江平心疼他咬住的下唇，一边说“别咬着了”，一边将他收进怀里面。

　　但他不能去掰开杜岩狠狠掐住手心的手指，他干裂的嘴唇和蜷起来的掌心，应该早有血意。

　　行程不短，却始终无言。小孩子紧紧挨在他身上，也不管不顾周围的眼光。江平视线里面也全剩了他萎靡的样子，只想将他保护地再好一些。

　　下了飞机，几个人到了登山机构，说人已经找到了，送到医院，除了轻微冻伤，应无大碍。

　　江平明明感觉一直赖在自己怀里面的人，软了一下，然后紧紧环抱住了他。那种解除了害怕的心情，准确无碍地传达到了他的心中，好像陪伴了他经历生死一样。

　　杜岩却已经不见了，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他捂着嘴和胃，自己跑去了卫生间。

　　几个人一起坐车去了医院，车上白小开一直狠狠扣着江平的手指，眼睛看着窗外美丽的风景和无比明媚干净的天空。江平将他的头轻轻推向自己的肩膀，让他靠地舒服一些。又移了视线去看旁边的杜岩。

　　他微微眯着眼睛，仰靠在后座上，已经松开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略微舒展。从指缝间，依稀见到红色的痕迹，应该是血液吧。

　　“你还好吧？”江平问杜岩。

　　杜岩十分艰难一样地颔首，然后认真看着江平，“我也不知道会这个样子。我很害怕。”

　　“我知道。”江平用手臂亲昵勒勒他肩膀，让他也把力量移到自己身上来。

　　恍如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氤氲在三人间。大概无言的联系与肌肤的略微接触，才是唯一且最好的安慰。

　　几个人赶到医院，到了白一唐的病房，早有人坐在床边，盯着他打点滴。江平与他寒暄过后，才知道这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是登山队的队长叫安文。

　　大白是擅自离队的，队里的人没想到他这回高山反应如此强烈，也全被惊吓。

　　安文讲述的时候还带着深深的自责，好像自己没有顾好翅膀下面的小鸡。高高大大的男子外形虽实在不衬“文”这个名字，但坦诚认真认错的表情如同小学生，那张黧黑的脸上，写满了歉疚。

　　江平听了情况，觉得大白错才是实在，反而跟安文道谢，照顾了如此胡来的大白。

　　安文说有人等他，先离开后，杜岩才进了屋，看着躺在床上的白一唐。他安静皱着眉，大概是疼痛或做着不好的梦。俊俏的面颊上也有几块显眼的红斑，应该是冻伤的后遗症。

　　杜岩舍不得摇醒他，只在旁边坐下，执起他的手轻轻放在手心，尽量不碰到上面起的泡，又埋了头在他的臂弯里。

　　江平拉拉站在一边的白小开，两个人出了门，并排背靠在走廊里面站着。

　　“哪里的医院都这样难闻？你还好吗？”江平问。“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没有，这回都顾不上反应了。”白小开低低说。“我太害怕了。”

　　“看不出你这样关心他。”

　　“再怎么说，我几乎跟着他长大的啊。”

　　“是吗？”

　　“也可以说，是被他差遣大的。杜岩都说，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相依为命的，还活得这样逍遥，哪天泡面你们都能把厨房烧掉。小舅舅说是小舅舅，其实跟我母亲一个样子。自我母亲去世后，一直是他在照顾我。”

　　“你母亲……过世了？”江平伸出手去，试图握了他的，却被躲开了。

　　“心脏病。连句话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们我的父亲是谁？可笑吧。”白小开仰着头，看着明澈的天空。

　　“是吗……”

　　向来开朗的人一旦冷静并且把自己封闭起来，反而会结成更加坚硬的外壳。而江平担忧的，是这枚果壳中的宇宙，是否像平时一样正常运转。他有些手足无措了，看着眼前人低垂的睫毛，疲倦且忧郁的嘴角，江平甚至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

　　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一夜长大，如同使劲撕裂身体的异化反应。

　　一个人是很难碰触到另一个人最深层次的悲伤的，因为心灵为了快乐，而设置了自私的壁垒，所以就连那些想要跑出围墙的东西，就会被拦截。

　　想触碰。不只是□□上的。

　　江平听到自己的灵魂和心在这样说着。然而无路可进的阻力却困扰着他。

　　“不过我也不在乎了，反正我也有姓不是吗？我还有小舅舅，还有你。”他终于勾起嘴角，将头自然斜靠在江平的肩上。“大概……还有杜岩吧。”

　　“你就是一只小白。”江平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想不想听听小白兔的故事？”

　　“江，你会不会害怕？”

　　“什么？”

　　“如果我也会有和我母亲一样的病，连再见也来不及跟你说，就消失了。”自他饱满年轻的唇中，吐出了如此残酷的话语设想，江平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抽离躯壳，被这样的言灵扯碎。

　　完全的虚脱和绝望，使他无法做出这样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想象。

　　“江叔，我知道你一直逃，也一直不相信永远这回事情。但是我没准也没有永远这回事情，你说我们不是很合适吗？”白小开玩世不恭地笑了。

　　可是就连空气，都能体会出那笑容里面的细微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