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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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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苏遇沉下脸,十分想知道究竟是谁养坏了他的妹妹,本就跳脱的性子,如今更让人恼了。他视线扫过周围的几人,冷哼一声,道:“她宁愿青灯古佛也不愿回去,大概不是因我这个兄长之故。”
此言一出,晏堪和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多了几分晦暗与落寞,萧霁晟刚好走近,听到他的话生出些无奈来,“苏大人,你何必再拿这些话戳他心?!”
“我只是说一个事实,我知诸位重任在身,有时身不由己,但家妹在世十八年,从未伤过任何人,未做过理亏之事,旧事随风,同诸位相识的苏瑾已殇,望各位能留现在的她一条生路,不要再出现了。”
晏堪和低眉苦笑,沉默得点头,萧霁晟看得不忍,沉声道:“苏大人,过往的事,的确是我的失误,我难辞其咎,但当年苏姑娘之殇,不止你们苏家人难过,生离死别之痛也不止你们亲人担着受着,有些事苏家没有卷入其中并不是因为真与你们苏家无关,只是——”
“萧霁晟,够了,不要说了!”
萧霁晟瞪了眼阻止他的晏堪和,暗骂一声傻子,又接着说道:“如今苏姑娘历劫归来,你纵使不顾及他这么多年的孑然离索,也该顾念一下他对你们苏家的相顾相护之恩,况且苏姑娘本就是圣上钦定的逸国公夫人,苏大人难道要抗——”
“萧霁晟,我说够了!”晏堪和再次厉声喝止,狭长的眉眼疲惫沉重,当年他求圣上赐婚,也是知道她不会抗旨连累兄嫂,如今时过境迁,他已不敢再奢求什么,她安然无虞,他应当知足,“苏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会让她为难的。”
苏遇点头,道了声别过,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状似无意说道:“阿瑾幼年过得很苦,所以她很珍惜身边的人,也心宽能饶人,虽然有时性子倔犟,但很容易满足,小的时候她同我生气,只要用心哄一哄就过去了,一转眼这么多年了,身为一个兄长,不求她锦绣荣华,唯愿她岁月永安。”
晏堪和抬起头,眼波微动,“多谢!”大概只有这般坦荡君子之风的苏遇,才养得出那样知难不惧遇挫不折的苏瑾,即便没有资格,他也想谢他给了苏瑾既包容又坚定的亲情。
“他这意思,增增减减、四舍五入应该就是同意了吧?这是什么神仙大舅兄!”萧霁晟忍不住发出感叹,遥想当年他求娶夫人时被百般刁难,以致现在每每看到几位舅兄,腿都站得不是很直,“柒啊,今日之事闹的动静有点大,你去处理下。”
小柒很快领命而去,只剩下晏堪和萧霁晟两人,后者拍了下晏堪和肩膀,道:“都走了,你就别忍着了。”
话落只听得一声重咳,本是笔直站着的男子咳了一口血出来,有些站不稳得扶住旁边的树干,后来干脆坐到了地上,他背靠着老树,以手捂住了眼睛,明明无声却像是在哭泣,萧霁晟叹息一声,也同他一样坐在地上,取下酒囊灌了口酒,道:“有些事总要时间慢慢接受的,当初她顾念大局舍身取义,这不是你一个人欠她的,你不要背负太多。”
“嗯。”
“虽然名单上的人还有个别逃亡在外未能擒杀,不过大局已定,天外阁再无重来的可能,两年前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
晏堪和未答,眼前似还残留着当年的斑驳血迹,为这盛世安平,他已放弃了她一次,“萧霁晟,帮我办件事。”
“明白!你放心,苏姑娘的事除了我们几个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多谢!”
萧霁晟讪讪一笑,两年里朝堂上下一遍遍清洗,虽不至于至清至洁,但也足够震慑了,这般雷厉风行之下,社稷稳固,江河峥嵘,只一个苏瑾动摇不了人心,“烛龙碑毁了,天外阁倾覆,就算她……以圣上的心胸,应该不会介怀的。至于旁人,就算他们怀疑又如何?有郡王府国公府担着,何惧他们多嘴多舌!”
“她不会想要留在上京的,她不喜欢锁在深闺的生活。”
萧霁晟秒懂,“了解。”
另一边,苏瑾走小路上了山,沿途还要避着点旁人,所以从山下到庵院走了快一柱香,跟在后面的少年没了脾气,庵院门口,苏瑾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道:“以后不要再来了。”
少年被惊得后退了两步,视线定格在脚尖处不敢抬头,他觉得也许萧叔是对的,他师傅真的有点禽兽了,这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比他大不了几岁,而且长得也太好看了些,“师、师——”
“我很凶的,连你师傅都敢打。”
少年愣住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回应,“啊?”
“所以你想清楚怎么称呼我,说错了我要打人的。”
少年:“……”他觉得萧叔看得太准了,这这这,就是来讨债的呀!
第一百一十章
苏瑾的生活重归平静,细雨催春至,河溪潺潺,青竹修修,山中生活悠闲自在,一切都是她向往的样子,不过住持始终不允她剃度,即使念方几次三番想改口唤她师姐。
“师太也知,我已无别的去处,这尘缘也算了了吧!”
住持摇头轻笑,道:“施主心有牵挂,贸然皈依也只是逃避罢了。”
“我不牵挂!”她有些赌气说着,心里却难过,恼自己勘不破。
住持掀衣坐在她旁边,将手中念珠放下,一声长叹,道:“贫尼给施主讲一个故事吧。”
“好。”
“有一个富商,平生最羡慕读书人,他把独女许配给一个有才华的书生,成婚后夫妻两人相扶相持、举案齐眉,还有了女儿,后来书生中举谋了官职,却因恩师之故卷入谋逆大罪,最终被流放千里,与妻女分离,几年以后书生病死他乡,妻子闻讯病倒,没多久也病逝了,只留年迈的商人父亲和年少不知事的幼女,再后来商人拖着病体为外孙寻了一户人家,也是个读书人,不想新郎却在成婚当日迎亲途中自马背上摔落,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也断了读书入仕之路,自此以后郁结于心,半年后自缢而亡。最后的最后,商人在临终之前将所有家财变卖,买下一座废弃的庵院,将仅存的亲人安置在那里,岁月浮沉,谁也不知这时光流逝,尽头处是安稳还是漂泊,世人能贪的,也只有眼下的一点羁绊了。”
这是个可悲的故事,没有贪恶权欲,只有世事无常之下,普通人的无奈,有生离有死别,有相伴有孤寂,数十年岁月,一户人家的变迁,最终留下的人穿上僧衣拿起了念珠,没了与尘世的牵绊。
“庵堂是避世之地,亦是无情无念之地,施主经过诸多苦难,历劫归来,会有彷徨迷惘,也会疑虑失措,不过前路漫漫难知,庵堂可避难,却避不了心,施主当慎重。”
“我知道了!”苏瑾缓缓说道,旧事一件件在眼前闪现,关于兄嫂,关于晏堪和,关于暗影,甚至是关于颜霜与,往事浮沉而过,诸多情绪一一袭来,最后都化作平和,至此,所有旧事逐渐释怀,“多谢师太!”
住持淡然一笑,捡起放下的念珠,眉目慈悲。
一个月后,苏瑾在谷雨的护送下到了一个离上京不远的小城怙城,并在此安顿下来,有了一个小巧的二进院子,宅子不大却很精致,墙边珙桐连檐,树下窄池弯绕,池边海棠小榻,榻后朱栏素纱,连寝间的摆设都与棠里院时有几分相似,镜台上摆着旧物,碧色的纸鸢,几个木雕小人,两个鲁班盒子,一副双雁白玉镯和半块双鱼佩,她一件件看过去,流光浸染却未褪色半分。
一日后谷雨又买回来几个下人,苏瑾只留下了一对中年夫妇管事和一个丫鬟,她已习惯照顾自己,很多时候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并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另外谷雨也暂时留了下来。
新丫鬟名拂月,十五六岁年纪,微胖爱笑,据说原本也是殷实人家的姑娘,后来家逢大变,父亡母病,不得已自卖为仆,苏瑾喜欢她的性子,似一株坚韧的丈菊。
怙城的生活较上京更慢一些,不大的城池,江水漫漫,轻舟摇橹,寒烟渡口,胜似人间百色。四时在这里多了些倦怠温婉,节奏温吞又散漫。苏瑾尤其喜欢这边的窄巷,青石墨瓦,斜阳晚照,有种静谧的安然,清晨街巷茶摊烟火缭绕,午后桥尾树下有夫子授业,暮晚没有咿呀喧唱灯影繁华,只有随处可见的茶馆,以及无处不在的代笔说书先生。及至春时澜小满至,雨季到来,雷鸣声密,苏瑾被吵得无法安睡,夜间常噩梦连连,有时是飞来的箭雨,有时是伍榭猖狂大笑,每一次都让她夜半惊醒,之后再难入睡,在又一次坠入梦魇,半睡半醒间隐约看到榻边立有人影,熟悉的轮廓,早已习惯的气息,意料之中的出现方式,她有点想打人。不过困意阻止了她,再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房里安静未留下一丝痕迹,她抱着腿静坐了一会儿,小小声骂了句傻子。
这之后便再不曾做过噩梦,每日醒来除了一点浅淡的香气外再没有其他异样,她也就当做不知,连绵阴雨天气,难得有一日晴好,坐不住的拂月早早备好了出门要用上的东西,苏瑾本不愿去,经不住谷雨跟着一起撺掇,也就讨得半日闲游。
怙城不大,纵横两条老街,沿街有溪河,乌蓬停靠,几日阴雨过,天水雾幕,隔墙枝头结青果,曦光落下,如碎金明亮。街上行人不少,茶肆旁酒旗下,一个老道支摊卜卦,引来不少人围观,旁边倚墙立着一个男子,鸦青织锦衣袍,深色面具遮面,抱臂冷然如世外客,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拙劣的伪装了,她面无表情想。
“姑娘,是知云观的道长,最精通占卜测字,您要不要卜一卦?”
“不。”苏瑾顶着远处若有若无的视线,毅然决然得换了条路。
不过拂月还是念叨那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总是要提上几句。
“道长行踪不定,一卦难求,难得这几日在这附近停留,姑娘就允奴婢去求一卦吧!”
丫鬟说得委委屈屈,表情坦坦荡荡,苏瑾有些疑惑,“很准吗?”
“准呢姑娘,分毫不差。”
“哦,不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因为苏瑾的不通情理,丫鬟拂月委屈了好几天,情绪蔫蔫提不起精神,苏瑾冷漠无视之,时节近夏,细微潮热,珙桐花绽如羽,一夜细雨过,花叶落曲池,飘零游过,池中本有几只青鲤,衔花跃池面,叮咚轻响,无事烦忧,无人烦扰,苏瑾的日子过得很是轻快,这一日她在院中作画,才提笔听到墙垣树上传来细碎的声音,她忍耐再三,背过身无视,不想没过一会儿,脚边开始有东西落下,不止是点心碎屑,还有水迹落下,晕染在刚铺的宣纸上,酒气扑鼻,苏瑾恼了,抬头看向树上不请自来的少年,怒道:“下来!”
少年被她盯得惊慌,又被她吼得失措,一错脚摔下了树。
“师师师师——”
“闭嘴!”
“是。”
十二三岁的少年,左手酒囊右手点心蒸笼,衣衫狼狈,像是逃难,苏瑾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头疼,“来这做什么?”
“找我师傅。”少年讪讪放下手中的竹屉,小声问道:“师傅他——”
“不在。”
“哦。”少年捏着酒囊默默无言,圆脸皱成一只包子模样,苏瑾于心不忍,唤来丫鬟拂月,吩咐她端些茶饭,一盏茶后,苏瑾坐在对面,等少年风卷残云般吃完才冷声问道:“怎么找来这边的?”
“萧叔说您在怙城,师傅定然也在这,我就一户户找,总算找到了。”
傻子的傻徒弟!苏瑾暗叹一声,接着问:“你直接找他就是,来我这做什么?”
“我找不到,师傅不想见我。”少年说得委屈,满脸都是怨言,“萧叔几次传信都被师傅无视了,事态紧急,就只能派我过来,若再见不到师傅,萧叔准能拆了我。”
“知云观去了么?”
“师傅不让去,师傅说师祖在清修,不许我打扰。”
苏瑾:“……清修?”卜卦一途,离她认为的淡泊省修应该还是有些距离的吧!“他若不想见你,你守哪都没用。”
听她这么说,少年难免有些失望,垂头丧气,连手上的温酒都不香了,“那怎么办?萧叔说大事只能师傅决定。”
苏瑾不答,突然问道:“你师傅什么时候患的咳疾?”
“一直都有啊!神医说是过度劳累又郁结于心,当静养。”
“那你们还事事烦他?”
少年呐呐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嗫嚅道:“是真的有要事,才需要师傅回京的。”
“哦。”苏瑾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想萧霁晟果然还是同她不对付。
苏瑾丢下少年回了房,近午时再出来时,少年已经不在了,棠下轻榻上放着一盒安神香,风过池皱,似恼人的心绪,她果然还是讨厌暗影的人,总是同她抢人。
再次见到晏堪和的时候已经是仲夏末,依旧是茶肆前酒旗下,愈发仙气的老道士挥着衣袖掐指捏算,像个娴熟老道的骗子,苏瑾抬脚就要转个方向,被胆大的丫鬟委委屈屈得拖住脚,“姑娘,道长真的很灵验的,我们也去卜一卦吧!”
“若卜不准呢?赔钱吗?”
丫鬟被她直白的话语问住,顿了两息咬牙答道:“赔!什么都赔!”
苏瑾神色微妙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头应下。
本以为她不会走近的晏堪和一低头功夫视线里多了双精巧的绣鞋,绣着熟悉的胖头鹅,他心头一紧,有些不知所措。
“卜卦,问姻缘。”
小小的几个银角子放在摊上,老道士熟练得丢出去几个铜钱,眼里笑意愈深,“姑娘福缘深厚,鸿笺有约,天定姻缘,必得一世顺遂,瓜瓞绵绵。”
“一点都不准!”
没有防备的老道士一错手揪下了几根胡须,他这套说辞可是百试百灵的,“何、何处不准?”
“何处都不准!赔什么?他吗?”
老道士:“……啊?”他有点跟不上这节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已然愣住的徒弟,“这不不行——”
“赔!”晏堪和抢先一步应下。
老道士:“……”
仲夏暑气浓,苏瑾苦夏,寝间里早早放了冰,平常的饭食也用得少,丫鬟苦劝不动,只能多采买些清爽的瓜果,即使这样,她还是消瘦了几分,每日恹恹的没有食欲,倒是很喜欢冰酪,每日里总要用一些,以致从不现身的晏堪和都忍不住跳下来,将她手中的冰碗抢下。
“还给我!”
“不还,”男子挥手赶走不知所措的丫鬟,轻声道:“姑娘家不能用太多凉的东西,况且你最近——”话说一半,正对上苏瑾‘和善友好’的注视,余下的一半又不自在得咽了下去。
晚间的时候雷雨突至,下半夜气温转凉,本沉睡的苏瑾自梦中惊醒,小腹隐隐做痛,她皱了皱眉,听着外面雨声,不想惊动丫鬟,也就没有喊人,过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下,只是眉头紧缩,蜷缩在薄衾里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一只手臂环过来,大手放在她小腹处,暖融融的,她不自觉靠他近一些,抱住他一只手臂,想着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吧。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她含糊不清问了句。
“没有。”晏堪和下意识反驳,“我挺好的。”
苏瑾不语,异世两年,她很少去想那些对错得失,也很少去想来路去路,只是一朝归来,她还是感激的,感激命运垂怜,免她漂泊无归处,“那个少年,你将他收为徒两年了吗?”
“嗯。”
“那,还有八年吗?”
晏堪和眼睑一颤,眼眸红透,“不用八年,很快了,就要结束了。”他做好了永不被原谅的准备,也设想着担下她所有的怨怼愤恨,却从未想过能轻易得到谅解,“对不起,苏小瑾。”
“嗯。”苏瑾回身抱住他,一声轻叹,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她果然还是舍不得为难,“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