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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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这里看见许今，周羡鱼是震惊到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的。
这事儿说来也巧，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项目旁边有一个台子，上面设了几架望远镜，本意是给游客晚上看星空用的——虽然在光污染严重的城市中央并不能看到什么星星，这几架望远镜俨然成为了精巧好看的摆设。
白天这里的人就更少了，周羡鱼只是好奇地过去摆弄了两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视野里看见了她的好哥哥。
或许是镜头扭曲了光线，许今在那一个小小圆圈里的神色并不像周羡鱼平常见到的那样，总带一点戏谑又放松的笑意。他线条柔和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尽管穿着十分学生气的休闲装，但他的眼神和举止间有一种东西，让那张温和秀美的脸沉入不祥的暗影。
他步履匆匆，看起来目标明确。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他身边方圆十米有几个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们的打扮都很低调，近看并不特殊，但就是那某种东西使他们联系在一起，在远处可以很轻易地与周围人分别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周羡鱼感到一阵荒谬的陌生甚至恐惧。
打个比方，就好像美剧里便衣的FBI，在镜头下你可以立刻指出人群中隐藏的他们，因为他们左右逡巡的视线、肃然的神情和飞快的脚步预示着两个字：
危险。
周羡鱼手一抖，打歪了望远镜的镜头，再回去看已经找不到许今一行人了。
她惶然地站直了身子。
楼白月很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立刻上前问道：“怎么了？”
周羡鱼死死皱着眉，说：“好奇怪，我看到我哥了，但他不应该来这里啊。”
楼白月说：“那就去找找看呗。”
周羡鱼点点头：“我们快走。”
她指了一下他们俩本来说好放到最后一项游玩的摩天轮的方向：“我看他好像往那边去了。”
她走得很快，几乎小跑起来，尽管楼白月看起来不太明白她在焦急什么，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周羡鱼没等他问，就说：“待会儿找到他再跟你解释，总之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于是楼白月快步超过她，第一次主动抓住她的手腕，一边解释道：“你跟着我，省点力气。”
他微带薄茧的指肚在少女手腕内侧的皮肤上微微一摩挲，如上好绸缎一般的触感几乎带着吸力。
他不合时宜地愣了一下。
那点感觉电流似的从神经末梢一路往上窜，周羡鱼感觉手腕麻了一片，像被火燎了的猫一样整个人抖了一下。
她抬起睫毛看了楼白月一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周羡鱼就又垂下眼，暗暗地深吸一口气，跟在他后面，把心神放到不知道在哪里的许今身上。
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带着一群看样子是同事的人来，难不成是团建么？
周羡鱼一边左右看着，一边思考。
她其实不太想去触碰一种可能性——她的哥哥，并不是她这么多年所熟识的样子。
直觉告诉她，这个假设等同于舞台上的第一幕、一本书的楔子，一旦成真，她过往的生活将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连环倾塌。
在看见摩天轮项目的大门外挂出了“停止游玩”的牌子，这种预感达到了顶峰。
或许应该说，这不是假设，是真相。
周羡鱼不管不顾地挣开楼白月的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撞开门跑进去，看见已经坐进摩天轮的许今时，她这样想道。
许今正在戴防毒面具，周羡鱼和他对视了一眼，那一瞬间他们两个人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大概是做科研锻炼出的反应能力，许今凝固了两秒就动了，此时摩天轮升到了大概一层楼高的位置，他毫不犹豫地开门跳了下来，一挥手让人操纵摩天轮停下，向周羡鱼跑过来。
这家伙现在连装都不装了，神情十分阴沉，却又隐隐带着点惊惶和焦急，看起来整个人气得要爆炸了。他伸手抓住周羡鱼的胳膊往外走，咬牙切齿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至于一边的楼白月完全被他忽略了。
楼白月也没说话，只在周羡鱼用力抽出手没站稳的时候默默扶了她一把。
周羡鱼伸手一指身后已经停下的摩天轮，在许今之前坐的那一间里，有一台黑色的仪器。她说：“那是什么？”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抖，但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听起来格外冷静。
许今皱了皱眉，沉默了很久，含糊地说：“一个社会学实验。”
周羡鱼脑子里乱糟糟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许今不是生物学家吗？怎么做起社会学实验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说话，抬脚就往摩天轮那边走，态度很明确：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看个究竟。
许今一把扯住她，一字一顿地，声音沉得厉害：“那是毒气，无色无味，密度大于空气，我们在测试人群的反应时间。”
周羡鱼这一刻只觉得荒谬，荒谬得她甚至笑了一下：“毒气？这种实验，你……你在游乐场做？！”
然后她在许今的眼睛里看见了困惑。他在想，这有什么问题？所有的生物实验，都是这么做的啊。
紧接着周羡鱼就意识到了，她被她有权有势的父母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从小到大所见的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那么坏。
直到她没有告知佣人，没有带上司机保镖，没有向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表明身份，完全以一个“普通人”的形象外出——
她终于见到了真正的黑暗。
她茫然地说：“可是……死了人的话，怎么办呢？”
根深蒂固的法治社会思维，只换来许今扯了一下唇角：“明天就会有组织宣布对此事负责的。”
大概是周羡鱼脸上震惊和排斥的表情太明显，许今似乎是破罐破摔了，声音里甚至带着笑意：“小鱼啊，你以为你父母是什么好人吗？周家我不知道，但是许家，那可是制药发家的，到现在支柱也还是生物科技。”
周羡鱼怔怔地看着他，像一条被冲着肚子踹了一脚的小狗。
许今看起来却没有半点不忍心，继续用平稳的语气说：“我的项目，你妈妈都是知情的，并且全部由她投资。可以说许家百分之四十的产品出自我的团队。”
“哦对了，还有。”他说，“我的养父，你的舅舅，他是出车祸死的，你还记得吧？那场车祸，也是你妈妈计划的。你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我们两家的关系突然亲密起来吗？因为你的舅舅死了，舅妈又出身普通，我这么个小孩子，当然是控制在自己手里最好。”
当一切掩盖的谎言被戳穿，湿淋淋的真相浮出水面，带着鱼鳞、海藻和水虱的腥气，安静、庞大而又充满恶意。
周羡鱼的眼眶几乎是立刻就红了。这不是出于任何一种情绪，只是生理性的，就好像感受到疼痛会不自觉地分泌泪水那样。
许今看着她眼里的浮光，有那么一瞬间，透过模糊扭曲的视线，周羡鱼觉得他的神情哀伤极了。
但也只是这么一瞬，周羡鱼把那点眼泪眨掉之后，他看起来依然镇静、冷漠。
许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向摩天轮走去。
周羡鱼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你……你真的不能……”
许今没等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接道：“不能，除非你做这个投资人，那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那天周羡鱼是被楼白月拽着离开游乐园的，像一只失去了动力的木偶。
直到回到家里，她游魂一样地上楼，进房间，关门，面朝下摔在床上，还没干的泪渗进床单，湿哒哒的。
楼白月安静地站在床边。
过了很久，周羡鱼才艰难地起身，看着满墙楼白月的照片，再看看好像失明了一样只看着她的正主，忽然跪坐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就亲上去。
她没有经验，像小兽一样莽莽地撞上去，磕破了自己的嘴唇，一股血腥味。刺痛后知后觉地传达，她也不管，笨拙地咬、吸、舔，用一种似乎要勒死对方的念头紧紧地拥抱。
此刻周羡鱼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她要回家，她不想面对许今，不想面对她的父母，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她要救傅喻，然后回家。
楼白月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静静地等她没力气了退开，那双漆黑的眼里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周羡鱼抵着他的额头，耳语一般说：“你恨我吗？”
这一秒，她的心里几乎生出期待来。
没想到，楼白月却愣了一下，诧异地笑起来：“为什么要恨你？”
他抬手捧住周羡鱼的脸，轻柔地说：“你看不出来吗，周羡鱼？我喜欢你啊。”
他的手指修长，显得手心里周羡鱼的脸小小的，脸色苍白如雪，沾了血的唇鲜红，颊边还带着泪痕，看上去可怜极了。
楼白月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想：经历了刚刚那样的事，这个人是不是会更依赖他一些呢？
周羡鱼却跪在床上慢慢向后退，他的手心一空，蜷缩了一下指尖，垂落下来。
床上的人面色惨白，愣愣地说：“你怎么会不恨我呢？你那么讨厌追求者，我跟踪你、偷拍你，表面上还假惺惺地跟你做朋友，你为什么不恨我呢？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楼白月眼里那点温柔的笑意消失了，他怔了好一会儿，低声说：“你那么好，我为什么会恨你？我怎么不能喜欢你？”
周羡鱼倒在床上，背对着他默不作声地蜷缩进被子里。
楼白月问道：“你想我恨你吗？”
周羡鱼还是不出声。
其实站在周羡鱼的位置，很难有人不喜欢楼白月——即便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也很难对他生出恶感。
他长得这样令人惊艳，真心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又实在温驯，说得上百依百顺的地步，让人想讨厌他都找不出理由。
但周羡鱼此时却几乎恨起他来。
她想：你为什么不照我的剧本走呢？我会把名下所有财产，甚至以后本该由我继承的家业全部给你当作补偿，我干净利落走人，你走上人生巅峰，各取所需，然后两不相干，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偏偏要喜欢我呢？我哪里好，好到要你来喜欢我？
楼白月没等到回答，很轻地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门轻轻关上了。
明天。哦，明天要上学。
周羡鱼恍然地想，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当年高考没有考上她最想去的那所学校、爸妈各自再婚、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几次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她好像都没有这么、这么难受过。
她不是不想上学，她是不想在这个世界做任何事。这让她觉得像在淤泥里走路，粘腻、腥臭。
系统出声道：【周小姐，您要回到原世界吗？】
过了很久，周羡鱼回答道：“不。”
她很疲惫地闭上眼：“再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