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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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是次茶，店家用大锅煮水，混了些茅根栀子陈皮，一个大子儿就可以喝三大碗，粗砺，却胜在解渴。
允无思只喝一碗，叫店家用其余的量打满水囊。
她着一身青色半旧袍子，袖口用扎带束紧，戴一顶破斗笠，与每一个前来茶棚歇脚的小商小贩无甚差别，不同的只是她坐得更挺拔些。
并非无人注意到她腰上挂的那把剑，只是这剑太不起眼，布条包裹着的剑柄，乌木的剑鞘，不算崭新，甚至有些破旧。上头不带一丝花哨的装饰，也没什么独特的雕刻，她的剑和她的装扮一样，看上去无比普通。
天热，稻草茶棚正好纳凉，允无思左手搭在剑上，右手执大碗，一口口喝茶，不动声色地听对面的动静。
茶棚的对面是东桥镇上的一家小客栈，镇上至少有十家相似的客栈，放眼整个江城，更是数百家不止，实在没什么可说。这样一家平常的店面门口，此时却聚集了不少人，几乎堵满了茶棚与客栈之间的道路。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知道吗，今儿恰好中草堂的张大夫上山采药去了――没人管。”
“嘿，那这可有好戏看了。”
人群的中央，一个作书生打扮的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另一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那汉子阖着眼，瘫在路上，那书生正撕心裂肺地号。
“我出生便丧母，幼年父亲也去了，只与我这大哥相依为命，如今我上京赶考，大哥与我同行，一边赶路一边干着力巴活儿补贴路费，谁知，”他又抽噎一阵，“我大哥一向身体好，怎会吃了你家一顿饭就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书生举起胳膊，面目狰狞地对客栈老板夫妇指指点点。
客栈老板兼着大厨的职，日常都是老板娘打点。夫妇二人四五十岁的年纪，老板袖子卷到手肘，脖子上搭一块旧麻布，手里还掂着长柄铜勺，显然刚离开炉灶，对这一变故全然没有预料。见这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人竟拿手指自己，举起勺子对那书生吆喝：“胡说！我家在这儿开了七八年客栈了，这街里街外谁没吃过我过手的菜，怎就你大哥吃了就出事，想吃霸王餐的小兔崽子，你爷爷我……”还没等他骂出来，被老板娘扯着手臂拦下，老板娘朝那书生走两步，陪着笑脸道：“小公子，咱们家做了半辈子小本生意，绝不祸害人的，小公子你先起来，咱们请大夫，若真是吃了什么不好的，咱们店肯定负责，可若这不是……”
“若不是，若不是？” 书生脸上挂着怒气，这使得他本就不白净的面色更红，“我看你二人定是在饭菜里动了什么手脚，什么多少年的老店，怕不是家黑店！只你二人将这么一家客栈经营得红火，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杀人放火的买卖！”
“你！”老板气儿不打一处来，拎起铜勺作势就要打那书生。
“莫气，莫急，”人群中走出个人来，掌心向下摆手，对老板做了个同样表达“莫气莫急”的姿势来。来人做一套深蓝色长袍，戴着东坡巾，须发皆白，手中还攥着幡，白底黑字，上书四个大字，“妙手仁心”。
好一幅老神仙相。
“年轻人，老夫旅居各地行医，不能说见多识广，也算知道些疑难杂症，可否让老夫为你兄长诊脉？”
“老先生，一看便知是饱读医书之人，在下信您。”说罢，书生在老先生的指点下将那汉子靠墙放好，老板与老板娘围上去，众人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那大夫放下幡与行囊，便蹲下开始搭脉。
他的表情属实不算好。
只见这大夫时而皱眉，时而轻叹，看得老夫妻俩一愣一愣的，老板娘扯着手绢，脸上也跟着越发惊恐起来。
大夫站起身来，掸掸衣袍上的灰，摆出轻松的模样对众人行礼：“这位壮士无甚大碍，这位公子也说了他常做力气活，应该只是身体有些受不住，休息休息便好，各位也莫要在这里聚集，散去吧。”
人群带着失望逐渐散去，几人合力将汉子抬进屋，那书生靠着汉子坐下，嘴里还反复念着“大哥”、“大哥”。老大夫走到两夫妇身前，压低声音道：“方才我将众人劝走，一是是想得个独处的机会细说，二来不想事情闹大，也能保全咱们老店的体面，只是这……”
“只是怎样？”老板娘有些着急，“我方才一直看先生脸色，您直说吧，他这，是不是不好。”
“唉……”老大夫长叹一声，“老夫行医多年，竟没遇到过这种怪病，脉象混乱，精神虚浮，你们与我说实话，给这两兄弟的吃食究竟如何？”
“大夫，我是个粗人，我若真想干什么，怎会大白天下毒害人，我又怎么敢放下锅碗我直接就出来见人。”老板气得只想跺脚，却也觉得不合适，他抓起麻布擦了把脸，粗声叹气。
“或是食物相克，或是有隐疾突发，这咱们都说不准。这人毕竟是在贵店饭后发病的，如若这位公子不依不饶，日日闹上一闹……贵店开了这么久，也不想因为这一个人毁了信誉吧。”
“那先生可有破解之法？”老板娘欲哭无泪。
“事到如今，老夫也只能依照过往经历试上一试，不说治愈，也能保证暂时的恢复，方子倒容易写，只是有几味药材实属难得。这病来得快又猛，真的不能再拖了，老夫着实想帮二位，无奈囊中羞涩……”老大夫边说边低下头，看上去落寞极了。
“这钱我们不能给啊！”老板的脸皱在一起。
“你懂什么，”老板娘拍了下丈夫，小声道，“你没听老先生说这病已经不能再拖了吗，现在这书生都说咱们杀人放火，若是这人真就，真就死在咱店里边，以后生意还做是不做了。”
“只当是破财消灾了……”老板娘双手合十，又补一句。
“二位莫怕，老夫游历江湖多年，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只愿救人，绝不敢多收药费。老夫在郊外有座煎药屋棚，老夫多劝劝这位公子，今晚亥时，带他二人去我那里照顾，再不敢劳烦二位了。”
“还是大夫想得周到，”老板娘点点头，“您抓药需要多少银钱，我这就给您取。”
“老夫……”
“我抓药一分钱不收，怎么就没人找我看病啊。”一个脆生生的女音从门外传进来，一阵叮当乱响，那人便来到了跟前，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一根手指甩着荷包，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三枚银针，举到书生眼前，吓得那书生连连后退，小姑娘咧出一个笑，“来，让本姑娘给你看上一看！”
实在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允无思想。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虽然她身上带着些许邪性，但是面容姣好，发髻没有盘紧实，却更显得青丝如云。
小姑娘穿着倒是极寻常，她斜挎一饮水的竹筒，上身是月白的袄，只一对金色子母扣再无装饰，下摆紧紧扎在杂色拼的麻布裙里。
有意思的是她的腰间，小姑娘仿佛把所有的家当都盘在腰上了，左边坠两个香囊，右边挂一卷布封袋，她的那些针啊棱啊肯定出自这里。后腰还个绑着小小竹篓，不知装了些什么物什。
或许这邪性就与她身上这些装饰有关，她的这些小物件上头都缝了几枚银铃，连带着她发间的装饰也是铃铛形状，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里头仿佛装满了一个个刚编排好的故事，总觉着像是话本里头的异族少女要向情郎下蛊似的。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这可是病人，容不得你胡闹。”老大夫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而打断自己的竟还是个好似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娃，更是气急，执幡的手将木棍直往地上敲。
“黄毛丫头怎么了，哪条律法定的说黄毛丫头就不懂医术了，更何况，老头子你才应该小心行事才对，这老眼昏花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误诊。如今你更是过分，都没说清楚是什么病，该吃什么药，就只管要钱，依我看，该是个江湖骗子吧。”
小姑娘翻个白眼，老大夫听她说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医术博大，怎是你这小孩子说得清的。老夫行医多年，知道用药谨慎，做人更是，如今我不敢妄下断言，却成了你口中的江湖骗子？可笑，可笑。”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个小孩子，那你就算当我是小孩子玩闹，我总不会伤了他。既然信不过我的医术，为什么要怕我再给他诊断？反正现在离亥时还远，多个大夫多个办法呗，”小姑娘语气突变，眯起眼睛，故作深沉道：“老先生，你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说罢便回头，变脸似的，带着满满笑意面对书生，这书生刚叫她吓一跳，这会子定了定神，怎么看这笑容都不怀好意：“姑娘……请自重。”
“自重？”小姑娘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哈哈，怪了，我做什么了你就要我自重。我是个大夫，大秀才，我只会给人看病，别的一概不会，你是怕我欺负你，还是怕我看出，你这大哥，其实根本不是吃坏了东西呢？或者，根本就是装病呢？”
“你胡说些什么！”那书生觉得刚才被一个小姑娘吓到后退，面子上过不去。这话听了之后瞬间冷下脸，他迅速站起身，举起胳膊作势要打小姑娘耳光。
霎时间，书生眼前银光一闪，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一柄寒刃便横在了鼻梁上。
“你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