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短篇》南山骨

3、蜗牛

　　1、

　　嵇阳的手机是双卡双待的，已用了近五年。上次升级系统在一年前，现在有不少app已经无法更新。可他不想换，市面上已不容易买到双卡双待的手机，大多数为三卡三待甚至四卡四待。

　　社会发展至今，“专注”已成为职场奢侈品。各行各业内卷到极致的结果，就是对具有多线程思维能力人才的需求出现爆发式增长。多备几个手机号码，多做几个日程计划，甚至多爱几个人。将一辈子的人生，活出几辈子的充实。不仅是社会经济发展的需求，也是人类繁衍的需求。毕竟这世上真正需要极端专注力才能完成的事，不多。

　　对于嵇阳来说，世界的这个变化让他很难适应。他喜欢有明确的目标，喜欢有严格的计划，也喜欢平淡而缓慢地爱一个人。

　　“人类的大脑本就可以同时处理多个信息，为何进入爱情领域，就只能专注一份感情了？这不够高效。”

　　“我爱你，但不代表我只能爱你，只是暂时没有第二个人让我爱上罢了。嵇阳，你如此笨拙，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着绿呗。他的笑容温吞而无奈。

　　当目标不再是唯一，结果不再是限定，过程都变得随机，人生还有什么可执着？在高效社会齿轮的碾压下，总有人是要被淘汰的。

　　嵇阳用了五年适应了同时跟进两条工作进程，实现两个随机的指标，却依旧不知道要如何同时爱上两个女人。

　　2、

　　方莫语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只维持着和嵇阳的这一段感情，虽然眼下社会主流的情侣关系并非一对一。现今对感情的经营并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和时间，占有欲这种情感已经随着社会手表定律的消失而一起消失了。成年人的世界，合则聚不合则散，不一定来者不拒，但一定去者不留。没有谁有时间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情爱上，社畜不配。而那些家底殷实非社畜们，不开个后宫都算尊重现代法律了。

　　她为何一直只有嵇阳一个人，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可能是眼瘸了吧……有时她看着嵇阳温良谦和的脸，觉得很难找到第二个这么“蜗牛”的男人。她可能只喜欢蜗牛——缓慢，安静，无攻击性，生气也只会缩回自己的壳，不会伤人。

　　如果哪天出现第二只蜗牛，也许她会试试。当然，如果嵇阳在感情上有了第二条线程，她也不会介意的。

　　方莫语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于是听完这话后，嵇阳缩回了自己的壳，很久没有出来。

　　她从不逼迫他做任何事，也不认为自己能改变任何人。她想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和接受，却不料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按社会主流价值观，这应该算分手了。但方莫语知道，他只是慢而已。

　　慢得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3、

　　嵇阳锻炼自己多线程思维的方式简单而低效。

　　在家的时候他会一边吃饭一边做PPT，现在的错误率已同比降低了两个百分点。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会一边看书一边听音乐，每半小时停下来回忆自己看过的内容，如今也能记起更多细节。

　　这是方莫语教给他的方法，虽然不够系统和高效，但适合他。

　　她对他的了解早已超过她自己的预期，只她不自知。

　　然而也仅此而已，了解，但不代表不伤害。甚至对于伤害他这件事，她也是了解的，只她不认为有规避这种伤害的必要。

　　人总要适应社会主流价值观，指望谁惯着呢？

　　于是当愿意惯着他的人真的出现时，方莫语惊讶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嵇阳的生日聚会上，那姑娘从头到脚透着和嵇阳一模一样的气质。安静，温良，带着隐隐的低眉顺目，言谈间笑容浅淡，行止间温柔似水。她站在嵇阳身侧，气场合得像天生一对。

　　聚会散场时，方莫语拍了拍嵇阳的肩，脸上挂着成年人都懂的笑意。嵇阳是成年人，但他是个非主流成年人，所以他没看懂。只是见她拎着手包准备离开，这才察觉那笑容里含的意思好像有点多。

　　“不留下吗？”他诧异。

　　“玩这么刺激的吗？”方莫语状似吃惊，转瞬又笑起来，“达咩！不要3P。”

　　嵇阳恍然大悟，侧目看了一眼正在帮着收拾餐桌的苏梅，一时无措。

　　方莫语笑得不怀好意，只说一句“好好表现”，转身出了门，并体贴地将门边收拾好的垃圾拎出去，毫无芥蒂的模样。

　　嵇阳欲言又止，眼睁睁看她哼着歌离开。

　　他的笨拙，亦在她意料之中。

　　4、

　　此后，嵇阳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方莫语。

　　于是她想，按照嵇阳的尿性，两个月没有联系她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找到愿意和他建立唯一且稳定恋爱关系的人了——一个和他并无二致的人。她该替他高兴，多线程恋爱关系盛行的今日，两个专一的奇葩能相遇的概率并不大，是缘分。

　　方莫语看得开，在看见那女孩儿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她可能会失去他了。

　　罢了，去者不留。

　　一根烟后，方莫语将嵇阳彻底抛去脑后，专心看起眼前的文献资料来，她的论文还差一点就完成了。

　　手机铃声响起时，方莫语刚好敲下论文的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哪位？”

　　电话另一边莫名沉默了片刻，然后才传来声音，“你删了我的号码？”

　　“哦，刚删的。”

　　方莫语听出是嵇阳的声音，侧身摸出一只烟叼在唇边，打火机发出清脆的一声嗑哒后，如日暮夕阳窜出的最后一丝火苗，点燃一缕轻烟。她用力吸了第一口，又缓缓吐出，灰白的烟描绘出耳边风过的痕迹。

　　“再存一次吧。”嵇阳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字与字之间的停顿有缓慢而柔和的节奏。

　　只听这语气，她脑海中就浮现出嵇阳无奈浅笑的模样。明明已两个月没见，却一点淡忘的迹象都没有。方莫语沉默着，目光看向窗外未灭的街灯，整齐排列出的点点昏黄的暖。

　　“我试过了，”嵇阳见她未吭声，接着说道：“也努力过了，但是……果然还是不行。不是你，就不行。”

　　“床上不行还是床下不行？”方莫语听着这久违的声音逐渐走神，莫名开始开黄腔，“床上的话，试试吃药？”

　　“方莫语。”嵇阳语气未乱，没有被她干扰，“我现在可以跟进多条工作进程线，也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做PPT，对目标分解的随机性也适应了，但我做不到同时爱两个人。”

　　方莫语再度沉默，捏着手机静静抽烟。这回连开黄腔都救不了她。

　　“除非这世上有两个方莫语。”

　　听到此处，方莫语迅速挂掉电话，将指尖烟头用力摁灭在烟灰缸，一把捞起身旁的外套搭在肩上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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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限定词：手表定律
规则：写限定词在世界上消失之后，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