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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飞升 ...

  •   韦鲁斯遥望着远处的河谷,狙击手的优异视力帮助他看清那闪着粼粼银光的溪流边数朵鲜红色的小花。
      那将是随后两军交战的地方,也是能够让他有资格向你正式提出请求的机会。
      这么多年来,韦鲁斯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你许诺今生今世都是他的女人,而他则发誓用余生守护你的平安喜乐,让这双臂膀成为你最坚实的倚靠。
      而你们的婚约,需要一个足够盛大的礼物。
      他没有忘记多年前的亚托克斯曾立下功勋,可以得到瑟塔卡女皇赐予的来自藩属国的贡品,而那枚你与他提到过的血红色的漂亮宝石,古老炼金术中最稀有最昂贵的珍品,便是他此行的目标。
      韦鲁斯不懂炼金术里的珍宝是什么东西,他只觉得“珍宝”这二字配被你戴在脖颈上。
      炼金术的珍宝,配上他的珍宝,韦鲁斯觉得那画面一定美极了。

      最后的那场战争,东方诸部落联合起来发起了最激烈的抵抗,即便帝国投入了两名飞升者也逐渐有些招架不住,但此时的韦鲁斯比任何一个人,乃至自己过去的任何一场战争都要坚定,因为这次胜利的功勋,将会是他最心爱的你。
      最终韦鲁斯接到飞升将军的命令,在最危急的时刻放箭射穿那些厚重的陶罐,火舌与碧雾瞬间席卷了战场,将战友的尸体与鲜活的敌人一起焚烧殆尽,而此时的他身上也已经背负着数道伤口,其中一把短刀深深陷入他的后背,韦鲁斯也在看到那炸裂开来的雾气时想起你的面容,空荡荡的细嫩脖颈上,他曾在一次次的缠绵悱恻里于那处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而现在……
      那里需要一个更大更漂亮的东西。
      他这般想着,拉满了弓,看到疾射而出的箭矢上碧蓝的残影,锋利的黑曜石箭头终于击穿了敌方将军在失去随从遮挡后、裸露出来的胸膛。
      他感受到后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冰凉的麻意在背脊上扩散,模糊的意识再也支撑不起早已麻木的身体,韦鲁斯终于倒了下去。
      …
      作为本次战役的最大功臣,韦鲁斯被送回奈瑞玛桀,由皇室的治愈法师亲自负责诊疗,伤愈之后半跪在瑟塔卡女皇面前,当太阳女皇开口询问他想要得到什么奖赏,才能匹配这位战功赫赫的功臣时,韦鲁斯却只要求得到那枚艾卡西亚献上的宝石。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被这个相较与他所做的贡献比起来微不足道的要求所震撼,要知道以往受赏的将军,通常可以得到历代飞升者留下的珍宝,或者不小的封地与爵位,而他却只想得到一个偏僻小国献上的廉价贡品。
      但瑟塔卡女皇最终答允了这个请求,并要求他在帝国的首都歇息一段时间,由皇室的治愈法师根治他为那场战役留下的伤口。
      而此时远在边陲的你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听说了他唯一想要得到的那枚赏赐——竟是你多年前随口提到的宝石时,才终于明白了他临行前那些反常的行为是为何事,也想清楚了他为何要在那时向你提出婚约,一时之间,热泪再次滚滚而下,你在这里安静等待,等着他回来的那一日,与他紧紧相拥,许诺余生的相守。

      然而你却再没有等到他回来。
      艾卡西亚。
      那个微不足道的附属国与你们的缘分颇深,之前你以为他们只想要自己的同胞得到帝国的允许成为飞升者,但在被拒绝多次后,艾卡西亚竟在一夜之间反叛,杀光了帝国派去的官员,抢劫了仓库中的财宝,砸碎太阳圆盘,然后在帝国派去数万大军与九名飞升者镇压时,愚蠢的放出了来自异界的怪物。
      你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可怖之物,只听说新立了战功还在首都休养的韦鲁斯被派往东部地区的神庙驻守,那里埋藏着飞升的秘密,而瑟塔卡女皇竟亲自带军前往艾卡西亚平叛,灾难之严重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前一刻帝国还是南部大陆上最强大富庶的国家,这一刻飞升武后不得不亲自前往战区平叛,一时间国内人心惶惶,你第一时间打听了你的家乡可哈丽塞,那里虽距离艾卡西亚最近,但竟被来自深渊之中的怪物奇迹般绕过,去往了更加富庶与人口更加稠密的东方。
      你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算彻底放下去,收拾了所有必要的东西,离开早已空无一人的疗养区,跟着逃难的人群向着国都的方向进发。
      大长官内瑟斯与他的兄弟雷克顿都没有前去艾卡西亚平叛,内瑟斯将军只是文官,雷克顿则和兄长一起留下守卫国都。
      因为那场损失惨烈的战争,雷克顿对你与韦鲁斯有了些印象,此番去往国都,你想要去见仍能主持大局的内瑟斯将军,希望尽自己的所长保护家人与祖国不受侵犯。
      幸运的是没用多久你便到达了国都,内瑟斯将军也欣然接受了你的提议,面对非人的怪物,你终于收起了所有的仁慈之心,易爆物的配比被你调和到最高浓度,大批易碎的陶土罐被送往远方的艾卡西亚战场。
      每天都能得到新的噩耗,虽然艾卡西亚的损失同样惨重,但仍在一步步的向帝国的国都缓慢推进着,你整日坐在实验室里,和其他几名术士一起调和着那些危险恐怖的炸药,而之前用于振奋精神的药剂也被大批量的使用。
      你没想到自己的抱负竟会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得到实现,而你也终于不再是一个医生了,每天都有新的数据与反馈送来,你匆忙翻看着,与同僚交流讨论,对它们进行改进,让炸药的杀伤力更大,可以炸毁更多的异界怪物,让药剂的持续时间更长,可以将怪物们如潮水般的步伐抵挡住。
      这种生活不知过去多久,但所幸你没有听到任何一个驻守东部神庙的将军阵亡的消息,直到那天,北面传来惊天霹雳般的消息。
      艾克西亚的狂潮已经肆虐到韦鲁斯的家乡,那是他给你偶然提过几次的地方,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还要随他去那里见他的父母亲朋……
      你第一时间想要去那座小城帮忙,冲出城门却被沿路汹涌的艾卡西亚大军挡住。
      那也是你第一次看到那些来自异界的怪物,他们长着苍白纤细的触手,沿途经过的大地裂开恐怖的深坑,里面流淌出焦油一般的暗紫色液体,只在感受到那冰凉、恐怖、粘稠的气息的那一瞬间,你便感到胃里深切的不适,和瘫软到几乎无法挪动的双腿。
      思前想后,你最终带上了足够的药剂,去往韦鲁斯驻守的东部神庙。
      你所认识的韦鲁斯此时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家乡,去那里,你一定能够找到他。
      无论他要面对多么残忍的抉择,你也希望能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事实也确实如此。
      韦鲁斯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这里的守护者已经只剩他一人,每一支射出的箭矢都伴随着韦鲁斯痛彻心扉的怒吼,泪水落满双颊,他不知杀掉了多少敌人,只麻木的搭箭,瞄准,重复着这些他无比熟练的动作,韦鲁斯想要回想记忆中家人的模样,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一片。
      胸腔之中,他也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的跳动。
      直到熟悉亲切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韦鲁斯花了许久才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然后才感到那里似乎终于有什么东西重新跳动起来了,他转过身,看到阔别良久的你。
      她又来了,每次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总是甘露般降临在他的身边。
      还是那副明艳美丽样子,但长距离的赶路已经让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发丝里的银线也飘飞不见,墨绿衣袍的边角都是细小的划痕,她爬上陡峭的山来找他,一定是受了许多的苦……
      只有那双碧蓝的眼瞳依然是晶晶亮的,里面带着满满的温柔与鼓励,此刻正盈盈望向他。
      韦鲁斯突然想起什么,赶忙抽出手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着,然而越是急切反而越是翻不出那枚宝石,直到被你大吼着提醒身后进犯的敌人,这才终于回过了神。
      他不顾那只几乎已经快要爬上山崖的怪物,搭箭拉弓瞄准一气呵成,毫不犹豫的将连接你与他之间的那座吊桥的绳子一箭射断。
      这样怪物便不会顺着吊桥过去伤害到你,他已经失去了家人,坚决不能再失去你。
      你就这样和他隔着断桥对望,看着他在那边为失去的亲人伤心欲绝的哭泣,痛彻心扉的嚎叫。
      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绝望的样子,心里疼痛到一定程度,就连心脏也剧烈抽痛得快要晕厥过去,但你没有任何办法过去,哪怕给他一个最需要的拥抱也好。
      泪水同样顺着你的面颊落下,但你是呜咽着的哭泣,心里疼到连带着四肢都在酸麻,你的嗓子开始火辣辣的痛,哭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声音,你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直到暗沉着的夜空之中划过金色的流星,身躯宏伟雄壮的飞升者在对面的山崖上落下,似乎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颤抖的剧震让你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韦鲁斯跪在遍地的敌人尸体之间肃穆地冥想,据说,他冰冷的凝视就连天神战士也会感到不安。
      那也是你此生看到的,那个名为韦鲁斯的凡人最后一眼。

      再次见到韦鲁斯时,他已经成为了一名飞升者。
      也是恕瑞玛帝国伟大的天神战士,真正可以比肩神明的英雄。
      是你拼尽全力前来找寻的他,虽然知道眼前恍若神明的他是那个你曾经无比熟悉的男人,但在看到韦鲁斯的那一瞬间,你的脑海里已经忘却了其他一切东西——战争、誓约、疑问,亦或是恐惧感,只剩下天神战士的形象在你眼前,并会在此刻之后的时间里挥之不去。
      他起身向你走来,而你被那恐怖威压震慑下瘫软的双腿甚至无法支持着站起来,那双金光闪烁、滚烫的手臂扶起了你的身体,可你却无法像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候那般扑进他的怀中。
      你突然觉得这一路来的都没有意义,根本无需发问,你也知道自己已经注定无法与韦鲁斯相守了。
      你甚至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需被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般的眼瞳看一眼,你都能发觉自己冰凉抽动的膝盖。
      那个恐怖的金色躯体想要进一步靠近你,将你搂进他的怀中,而你却被那股气息震慑到一动不能动,他每靠近一分,你的心脏便停跳一瞬,直到最后他终于放弃,转过身去背对着你,你的感受才稍好了些。
      “韦…韦鲁斯……”你总算完整唤出他曾经的名字,而他的身躯也在听到你的声音时微颤着,这个细小的反应落入你眼中,为你燃起一些小小的希望。
      “我们…你…你说过的话,还算吗…”
      最后你还是不甘的问着,想起明明约好的事情,你们甚至发了那般毒誓来保证它的牢靠,为什么顷刻之间便散了呢?
      “你觉得呢?”
      他第一次开口了,声音如滚滚的低雷,仿佛直接在你的胸腔中炸开般,你心脏剧颤,被震慑到身体不由得随之颤抖。
      “可以…吧……”
      你哽咽着回答,心里仍有浓浓的不舍。
      但他仍是曾经的韦鲁斯,那么问题的答案,不说你也知道。
      如今的这副身躯,便是为家人复仇最好的武器,他要用手中的水晶长弓击碎艾卡西亚的心脏,将那些冒犯了他的家人与祖国的怪物全部送回到深渊之中去。
      在被允许成为一名飞升者的时候,他便已经注定是帝国的守护神,要用永恒的生命来守卫恕瑞玛帝国。
      况且,仍是凡人的你,最终也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与他长相厮守罢了。
      “韦鲁斯……”你觉得你大概已经说服了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但却还有一个问题是你想要得到答案的:“他们向你发出邀请的时候……你有想到过我吗…”
      “有。”
      这次他回答的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那是你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庞大命运前的无力感,隔开你与韦鲁斯的,不是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而是那个名为宿命的捉弄人的东西,它让你们的誓约化为了泡影,为了复家人的血仇,和他心中坚守的职责,韦鲁斯只能选择成为飞升者,但成为飞升者,也注定他会负了你。
      像那个夜晚一样,韦鲁斯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你什么都明白了,在他转过身以那双恐怖的眼睛再次面对你之前,你搀扶着身边的物件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离开了他的住所。
      有温热的水滴在韦鲁斯的金色面颊上滚落下来,他抬手接住了它们,水滴沿着掌纹滑落,慢慢聚到那颗血红色的宝石上。
      韦鲁斯将手送到唇边,轻轻亲吻着那颗光滑冰凉的石头。

      之后的几年时光,你的生命中便只剩下那纠缠了你的数十年之久的炼金术,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里,潜心专研着更多的药物,你的成果帮助帝国的军队坚持过了艾卡西亚战争起初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但艾卡西亚的大军仍在一刻不停的侵蚀着帝国的疆野,你不断听到飞升者被虚空吞噬的消息,永恒的生命保护着他们不会死去,但却都变成了扭曲恐怖的怪物。
      万幸的是,你没有听到过韦鲁斯的名字。
      有的时候你也会想起他,回忆中多半是与他初见时的样子,他在暖融融的日光下转过头来,淡金色双瞳中映出你浅笑的容颜。
      还有他成为天神战士的夜晚,那双巍峨到仿佛站在山巅俯视着你的眼睛。
      或许有一天你被终于侵蚀了整个帝国的艾卡西亚怪物吞噬,身体与意识消解都在那片可怕的深渊之中,但那时的韦鲁斯还能好好的活着。
      所以有时候你也会庆幸他被邀请成为飞升者,韦鲁斯终于可以用永恒的生命践行自己的信条,更重要的是,你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受到任何伤害了。

      直到那一日,天地变色。
      整日泛着沉沉暗紫阴霾的天空裂开幽黑色的巨大伤口,薄暮般的光芒从那里倾斜下来,你看到那个隐隐浮现在其中的巨大龙头,所有人都在那真正的神明面前俯首跪拜,直到那震耳发聩的龙鸣从天空中传来,巨大的轰响充斥着你的耳膜与头脑,你昏迷过去,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流淌着紫色脓浆的大地裂缝渐渐愈合,一条条残怖的纤白触手也渐渐收缩回去,韦鲁斯躺在尸横遍野的艾卡西亚巨大地疝旁,同样看着天空中那隐隐浮现着的巨大龙头。
      …终于要结束了…
      这场持续数年的艾卡西亚战争,帝国损失了数十位天神战士,数不清的士兵与将领,甚至瑟塔卡本人也死在几年前的一场血战中,最后是大陆西面的高峰上降下一位身披金铠,手持长枪与盾牌的女武神,她召唤出了符文之地的创始者——那传说中的铸星龙王降世,彻底终结了与艾卡西亚的战争。

      韦鲁斯的肢体有一部分已经被摧毁消解,双臂与下半身躯也已被那来自异界的可怖之物腐化扭曲,缓缓闭合的地疝里,一只只不愿离去的纤白触手发疯般向外弥漫着,其中一只包裹上韦鲁斯那已经被腐化为暗紫色的手臂,冰凉的气息从那里涌入,他的力量在消解,意识在消失,满地遍布艾卡西亚怪物扭曲锋锐的甲壳,他却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终于要死了…
      韦鲁斯抬头看向已经开始恢复澄净的天空。
      他闭上眼睛,想起早已死去多年的父亲与母亲,猛然发觉他已经将那些异界的怪物送回它们来时的路,而这副已经被腐化殆尽的身体,也终于在这一刻支撑不住了。
      他的大仇报了,他的祖国也脱离了危险,他恪守一生的信念与荣誉,也全数守住了…
      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忘记了…
      韦鲁斯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快要彻底消失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一点鲜艳的颜色从他身体上滑落,韦鲁斯循着那清脆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抹血红色在遍地的幽黑甲壳与尸骸间格外分明。

      …它是什么时候碎裂开的…
      紫黑色手指握住了那块鲜红的菱形宝石,一双碧蓝色的眸子出现在他的眼前,什么深刻入骨的回忆被他记起。
      他用那仍修长有力的手指抓起一块形状合适的黝黑甲壳,将它弯曲包裹上那枚宝石,一根同色的筋络在剩余的甲壳上附着着,韦鲁斯用力抽出它,循着模糊记忆中的手法,将它系成一个结,然后缓缓挂在了颈上。
      一如当年为你系上束发的绳线。

      “对不起…”
      韦鲁斯的嗓子已经沙哑暗沉到不似人音,但在最后的意识消失之前,仍紧咬着那几个字节,说给一个已经模糊在他扭曲不全的记忆中的人听着:“对不起…对不起…”
      本是要赠予你的东西…被我……
      …弄坏了,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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